【读书笔记】任其然:《失窃的收成》读书心得

来源: 人民食物主权     发布时间:2014-06-14     阅读:2003 次
席瓦的这本书成于2000年,彼时正是瓦杰帕伊的人民党政府长时间执政的尾声。

 

 一、
 
席瓦的这本书成于2000年,彼时正是瓦杰帕伊的人民党政府长时间执政的尾声。印度政坛70年代之后逐渐发展成两党制传统,依赖尼赫鲁-甘地家族的国大党与号召激进民族主义的人民党彼互为劲敌,前者从费边左翼出发,倾向社会主义与国有经济;后者偏向城市中产,上层种姓和年轻精英。瓦杰帕伊政府正是依靠90年代末的经济增长,实现了人民党历史上最长的执政。在《失窃的收成》这本书里,这一时期意味着外国资本的大量进入,而本地的,分散的农业与社区生产持续受到外国资本的威胁。

时隔14年,正好是印度大选。国大党又一次惨败,总理的位置交到了政治强人莫迪(Narendra Modi)的手上。莫迪之前的最响亮政绩,莫过于在古吉拉特(Gujarat)邦以大手笔推动基础设施建设,削减社会福利开支,快速提高GDP指标。如果按照大卫·哈维(David Harvey)的定义来判断,那么莫迪的施政像极了撒切尔或邓小平这样的新自由主义强人推。毋庸多言,未来几年内印度将更快地吸收更多的外来资本,尝试提供更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向劳动密集型制造业转型。这就意味着,席瓦所担心的对小农经济和粮食安全的威胁,会以更大和更强的规模席卷而来。于是,看这本书的时候,我首先蹦出的问题是:印度的生产者和消费者能够像席瓦所说的那样,有意识地联和起来抵抗新自由主义下跨国企业的资本力量吗——尤其是在大选形势完全一边倒的情境下。

 二、
 
尽管全书大都是在谈印度发生的事情,然而跨国资本与垄断企业带来的影响随着全球化的风险,已经是一切地方都不得不面对的严重挑战。甚至于并不只有南方国家才是这种风险的受害者。欧盟对转基因粮食的警戒正反映了我们处于一个贝克所说的风险全球化的时代。席瓦提供了丰富的例证(尽管有时显得有些大而化之或细碎松散)来论述她对大企业垄断、海洋捕捞和对虾养殖、南北不平等和消费-市场关系、集约化大生产、转基因作物和工业化的人-畜关系的担忧与反对。这样的反对显然是放之四海而皆有意义的,对我而言,席瓦所举的大部分例子,都是人类学课程中或多或少会被提到的常识。比如不可持续的对虾养殖和疯牛病危机都是饮食人类学中讨论食品安全时常常被用到的例子;人与动物的传统生态关系也在诸如哈里斯(Marvin Harris)等一众学者的作品中被反复提到。所以这本书也许对大多数人而言,是揭露事实真相和传递责任关切的纪实性作品,我却希望能够看到更深入一些的问题,比如抗争的具体案例,过程和效果——这些都是席瓦的作品所不能赋予的。也正是缘于此,积累文献之外有关粮食安全和农业现状的知识与经验驱使着我报名参加这个暑期项目。我想了解的是,同样的全球问题在不同的具体情境下的反映会有怎样的不同,席瓦所举出的问题在中国的语境下具体表现为什么?我们的生产者和消费者所能够改变的又是什么?单单从文献出发思考这些问题无疑是不够的。
 
三、
 
而席瓦的作品也反映出抗争策略中的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

比如,在席瓦看来,需要警惕的似乎仅仅是外来的垄断企业资本(如孟山都公司)和本地的腐败的政府。然而她没有关注的是,外来的资本是如何和本地的某些阶层联和起来的。在芥子油的例子中,她没有向我们展示城市和乡村间的不同消费模式背后的结构性差异。而我自己的观察是,从辛格政府开始,印度的城市化进程越来越快,城乡差距的拉大意味着消费者和生产者这些群体也不再是铁板一块。以消费者为例,城市的消费模式和乡村的消费模式分别代表了两个阶层的不同消费习惯。席瓦的行动如果在今天继续推动的化,就需要解决这样一个问题:日益扩大的阶级差异下如何达成她所强调的消费者-生产者联和?尤其是在二者之间很可能存有剥削关系的前提下?
 
四、 
 
席瓦浸染了极其浓厚的印度教民族主义传统,这点在她的这本书里展露无遗——开篇即提到孟加拉大饥荒的历史,从而将粮食安全的抗争和历史中的反帝反殖传统衔接起来;屡次援引《奥义书》和《梵书》中的章节,以印证印度农业的传统,再描述这种传统如何为现代化的大生产方式所破坏;强调甘地主义的“印度自治”(Hind Swarāj)与“真理非暴力”(Satyagraha)信条,为自己正在采取及支持的行动提供正名与合理性论述。等等例子不一而足。

然而这种粮食安全抗争和民族主义的结合,也许恰好是现代社会与后殖民地政治的吊诡之处。殖民地民族主义天生就脱胎于殖民地精英阶层对自身历史的欧洲化想象中。民族国家是一个倾向于强调共同身份而不关注阶级差异与剥削关系的共同体,然而在后殖民语境下,其想象的发源是殖民地的精英阶层。席瓦本人也是这个阶层的一员,按照转基因支持者“土摩托”的说法,席瓦的英语“没有印度口音”。

然而,借助印度教民族主义的粮食安全抗争很可能面临这样的问题:资本不单单是外来产物,也是本地资产阶级和上层精英的游戏。在整体的生产-消费格局没有被从根本上挑战的前提下,本土资本和外来资本至多是互为替代品和互为竞争敌人的关系。席瓦提倡的消费者-生产者联盟如果意识不到这一层问题,那么就很可能要再莫迪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新自由主义工业化浪潮下面临反西方霸权,但反不了资本霸权的窘境。在我看来,席瓦的作品中是缺少这一层对阶级关系的认识的,粮食安全运动需要这一重分析吗?如何看待反资本和民族主义的结合?这些问题都是我希望多加认识和讨论的。

(作者系香港中文大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