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么吃掉百度外卖,是怎样一场权力的游戏?

来源: “土逗公社”微信公众号     发布时间:2017-09-02     阅读:2687 次
食物主权按:在食物生产链的上游,农户备受内外资本的挤压,而今天的文章带我们来到食物生产体系的最末端,看看离咱们消费者距离最近的外卖经济。随着互联网平台经济不可避免走向垄断,外卖平台对“触手可及”的“美好生活”的承诺,实则是以外卖平台对店家、对千万个外卖小哥的剥削为代价的,而矛盾却被偷换为消费者与外卖小哥的利益拉扯。文章展现外卖小哥的糟糕境遇,绝不只是寄望消费者对他们多一些谅解,更是呼吁我们消费者认清外卖平台等互联网非正式经济对我们日常生活的控制,以及这个社会为此付出的代价,从而积聚起一点生活自主的勇气和力量。


北京夏日午后。闷热。我坐在一家餐厅里,一个美团的外卖小哥走进来,面色黝黑。他喘着粗气走到前台,给顾客买饮料,被告知没有冰镇的。
 
“没冰的不早说?”
 
他捞起电话:“喂你好,我是美团送餐员,您要的饮料没有冰的。… 常温的有,好的,那就给您常温的。… 好,很快就到。”
 
“快点吧,就一个土豆丝。”…“哎我的那个土豆丝好了吗?”他不时朝着后厨嚷嚷。
 
“今天送了多少单了?”我问他。
 
“21了。”
 
“你怎么胳膊上全是汗?”
 
“妈的,我可能中暑了。头疼。”
 
餐来了,他皱着眉头,对了一下号码,系紧塑料袋,快步走了。
 
这是每天都在各种餐饮店上演的场景。这是中国繁荣的外卖经济,也是互联网异军突起的平台业务,更是千千万万外卖小哥的故事演绎。
 
他们很好辨认:黄色的是美团。蓝色的是饿了么。红色的是百度。
 
外卖市场聚拢了“有资本”和“无资本”的两群人。但这种说法太过粗糙。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参与者多多:拥有技术和理念的初创网络平台,层出不穷的美食店家,瞄准劳力市场的众包外卖,被工作和懒惰等纠缠的依附外卖的消费者,还有各种颜色风驰电掣的外卖小哥。关系网多元而复杂。

有资源的和有需求的

自互联网平台经济热起来,O2O已经创造了无数的企业神话。平台经济以惊人的力量将各方资源整合聚拢在一起,使得以往更注重线下销售的餐饮企业开始依附于线上平台。本着“不上线就淘汰”的恐吓性原则,诸多餐饮店加入到平台游戏中。也很快发现,这场游戏利益和风险并存。
 
虽然三家平台垄断国内外卖市场,但是暗地角力和恶性竞争依然存在。抢夺互联网市场的开端几乎都始于“砸钱”。从饿了么2009年开始瞄准大学生群体做外卖,到现今的日均100万订单,饿了么已经砸进去140多亿人民币。为了抢夺市场,美团、饿了么、百度三家外卖平台在初期频繁砸大钱做活动,给予店家和消费者优厚的补贴优惠。于是,利用技术的漏洞,商家瞅准刷单的机会,赚了一笔。
 
“一开始的时候,谁不刷单?傻子才不刷。”
 
“什么是刷单?”
 
“每订出一份餐,平台会给你一份补贴。所以你可以用多部手机,在店里让自己的员工给自己店铺下单啊。一开始的时候,每家店几乎都这么做。”
 
市场争夺战初期,三大平台给予店家平台费上的优惠,以扩充平台资源。但是资源一旦集结,垄断形成,退出门槛增加,店家便骑虎难下,变成明明知道游戏不公却必须继续玩下去的冒险者。根据笔者的调查,三大平台从店家那里抽取一成到三成不等的平台使用费,同时以促销为名压低食物价格或者要求店家出资以资助活动。背后的游戏话语很简单:“我有资源,你有需求。我们要合作吗?”如此一来,商家赚人气,平台赚数据。但是平台经济下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互利共赢,如意算盘总是在双方的收益和代价权衡中发挥作用。外卖平台发展壮大后,三家外卖平台和餐饮店家的关系就好比是周瑜和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的一个受访者说的:“… 要不然你怎么办?点外卖的很太多啦,必须得做这笔生意。… 你不做人家也会做,那你就要倒闭。”

有钱的和有闲的

对于百度外卖的配送员来说,消费者变成了决定他们业绩很重要的部分。最明显的就是来自顾客的好评。好评直接与工资、绩效、订单配送挂钩。于是,这种奇特的游戏规则开启了一场对来自农村、草根阶层、没有太多文化的流动群体的“规训”:送餐的时候,要双手呈上食物,并说“祝您用餐愉快”,要面带微笑,并微微鞠躬。消费者如果不满意,可以取消订单、投诉,或者打差评。但是送餐员在这一出游戏中没有反击和回旋的权利。他们被遗忘在游戏规则之外。其中一个外卖小哥说,“五个好评才抵消一个差评。但这不是最狠的,关键是一个差评会拉低你的总体好评率,可能200个好评也补不会来。”
 
送餐游戏的首要规则是守时,顾客可能会因为送餐太慢而不满。但是对于大多数外卖小哥来讲,守时的规则并不受他们个人控制。很多时候,等餐的时间过长导致了送餐超时。但店家的责任却是要外卖配送员来承担。也因为如此,很多外卖小哥都是步履匆匆,为了赶时间,不遵守交通规则、乱停车、或者出现交通事故,危及个人生命安全。面对消费者,他们有时候很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用户从后台可以看到我们走到哪里了。”
 
“他们真的会看吗?”
 
“会。有些真的看。”
 
“因为你们手机上装有GPS。”
 
“嗯。比如说,我手上有两单,一单下的早,但路程远;一旦下的晚,但路程近。你就会考虑先去送远程的,因为要不然就要超时了。但是路程近的顾客会在后台看到我跑的路程,发现你经过他(她)家却没进去送餐。就会问你:为什么我家近你不先来给我送?… 他们不理解。”
 
点菜的人和快递小哥因为平台的存在被扯入到一种关系之中。往往这种关系并不平等。它体现的逻辑更像是“金钱万能”。与实体经济不同,平台经济的背后都有一个奇特的逻辑: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不再是人际关系拉锯的结果,而是编码与程式。一行行的字符串和程序码决定了送餐的时间、路程规划、顾客反馈、外卖小哥的工资等级……所有的游戏标准被数字化和程式化,“钱”和“闲”之间似乎没有了人情味。

有技术的和有动力的

中国最不缺廉价劳动力。同时,技术和资源的垄断使得三大外卖平台能在短时间内招揽来巨大的劳动力群体。这群外卖小哥多是年轻力壮、能够使用手机和互联网、同时熟悉大城市的路线和居住区。他们大多是在城市呆过一段时间,他们以前可能干过快递、建筑工、保安、停车管理员……而现在他们选择外卖这个行业,大部分都因为一个原因:挣得相对多一些。根据笔者的调查研究,一个正常工作的外卖配送员一个月可以拿到5000-8000元的工资,远远比在小区当保安或者在餐厅当服务员挣得多。他们大多是农民工阶层,来到大城市的目标并不是定居,而是挣钱养家。这群年轻人在经济压力驱使下动力十足,却也不得不面对自身危险的、不稳定的工作状态。他们有时候也会发牢骚,但大部分时间选择忍耐,努力地在炎热的天气送更多的订单,拿到更高的补贴。
 
虽然笔者并不知道外卖平台是如何系统的规范配送员的奖惩机制,但通过多次访谈拼凑起来的内容并不乐观。他们被平台控制、规划、限制。他们在这个城市的流动遵从于程式和编码的规则。可是有些规则在他们看来并不准确,或者可行:
 
“这个系统只计算直接距离,点对点。但是我们又不是飞机,可以升起来,飞过去,直接落到点上啊。道路都是弯弯曲曲的,不好走。它(系统)计算的就是这里到那里。不对的。比如我昨天中午接到了一个单,上面写了5公里,但实际上我跑过去远远不止,大约要6公里。”
 
……
 
“有时候人家店里忙,顾客多,做不出来,或者没空做。但是系统还是按照平常估计的出菜时间算,根本不对。…时间基本都耗在出菜上。其实只要能做出来,我们就能送到。但出菜有时候太慢了。”
 
对他们而言,在外卖平台上工作的实践其实也是一场控制和反控制的斗争。可相比之下,外卖小哥的反抗和不满很快就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外卖订单之中。
 
外卖行业中“权力的游戏”规则复杂多变。它拷问互联网经济下谁是最终的受益者,也拷问平台经济下劳动与尊严的辩证关系。它关注这个社会流动人口的走向,也关注平台经济的发展趋势,同时也进一步让我们思考技术、社会、劳动的关系。就像我们开文章中一开始所说的,像诸多其他产业一般,中国欣欣向荣的平台经济正在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个游戏。但是游戏从来不是平等的,区别就在于你是刀俎还是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