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996的铁锤，将码农和砖农之间的隔墙砸倒
来源: 人民食物主权 发布时间：2019-05-01 阅读：2937 次
导语：五一劳动节是全世界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节日。1886年5月1日，芝加哥的二十一万六千余名工人为争取实行八小时工作制而举行大罢工，最终获得了胜利；为纪念这次伟大的工人运动，1889年7月，第二国际宣布将每年的五月一日定为国际劳动节。
然而，百年后的今天，八小时工作制再次成为遥不可及的愿望。四月初，一些国内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在代码托管平台 GitHub 上建立了项目 996.ICU，向互联网公司的“996 工作制”等侵犯劳动者权利的企业制度发起了抗议。著名企业家马云在阿里内部会议中谈及自己对996的看法——能做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气。社会舆论一片哗然。
这一事件不仅引发了社会的广泛讨论。也吸引了食物主权读者们的关注。因此，我们特别组织了一次关于“996与农民工的异同”的讨论。在这次热烈的讨论中，大家逐渐意识到虽然形式上存在差异，但是无论996还是农民工究其实质都是雇佣劳动，隶属于资本，都是劳动阶级。认清这一定位，为我们探索不同类型的劳动者的联合提供了可能性。
食物风暴第一期
主题：996与农民工的异同
主持：王子威
参与者：佟登青、王向阳、高大明、筱西瓜、刘、秦东兴、严海蓉、居安思危、铜豆子、乡关何处、老许等
点评嘉宾：老田
一、996码农与农民工的异与同
佟登青：
互联网996和富士康农民工：同一类型，不同等级。
不同点：工资、社保、公司福利、技能要求、职业生涯的上升前景。
相同点：工作强度大，时间长，高工资靠加班，大多是外地人，去技能化，职业病（过劳死和心理疾病）风险高。
王向阳：
我认为，“996”群体与农民工群体均属于我国市场经济劳动力市场上的劳动者，但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1. 集中发声的996群体处于高端制造业或服务业，属于精英白领群体，从事的工作也明显不同于农民工群体与普通白领群体；而农民工群体，不论新老群体，均处于低端制造业或服务业，属于普通劳动者群体，单位时间劳动所得只是获取了全国性普通劳动力市场上的一般均衡价格；
2. 当前996所反映的矛盾，属于特定行业（互联网）特定公司（阿里等大公司）与精英白领群体（不是农民工，更不是普通白领群体）之间、围绕“加班劳动所得是否匹配加班劳动”即公司利润与员工工资而展开的分配上的斗争，和普通公司、普通白领群体、农民工群体无关。
高大明：
我觉得相同点比较多。首先，都是雇佣劳动；其次，现在的劳动越来越没保障；最后，无论是996们还是农民工都需要付出体力和脑力劳动。
不同点的话，我觉得可能是各自的自我认同不同。
筱西瓜：
相同之处：1. 都是无产者，都是被剥削的无产阶级；2. 工作时间普遍很长。
不同之处：1. 996接受过所谓高等教育，当自己权益收到侵犯是能意识到，而且积极主动的宣传和主张捍卫权益；2. 996福利待遇强于农民工；3. 996多为年轻一代，996很可能是月光族。
秦东兴：
唯利是图就是马云所代表的新资产阶级的信仰。他们所画的大饼——所谓的成功，完全是自私自利的，没有一点社会责任感和人道主义精神，这些人已经蜕变为革命的对象，历史前进的障碍。
996剥夺了人们休假的权力、社会活动的时间，实质上等同于包工头。包工头用微薄的计件工资，无耻盗窃工人的时间和健康。996和农民工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没有工会保护和没有维护自身权益的基础意识。
二、农民工是无产者吗？
王向阳：
当前我国很显然存在两个劳动力市场，且相互独立、风格各异、难以融通，即“白领群体”劳动力市场和“农民工群体”劳动力市场。
虽说都是雇佣劳动，但鉴于其劳动力特征、所处行业、工作类型等差异极大，因此看似相似的工作时间长、劳动强度大等共同点，其实质是完全不同的。年薪20万很累和时薪仅为一般性劳动力价格明显不一样。
但鉴于农民工群体家乡有土地和房屋、家庭当中有下一代，因此，农民工不是无产者，更不悲惨，打工经济带来的获得感反而很明显。996群体是精英白领群体，不同于普通白领群体，接近中产阶级范畴。
当前的矛盾我仍然认为是：特定行业资本公司与精英白领群体之间围绕分配所产生的公司内部矛盾，与一般公司、一般劳动者无关。
佟登青：
互联网996和富士康的一个突出的共同点是，相对于同阶层打工者的高工资是通过自愿加班而获得的，其中存在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心理契约。
王向阳：
对农民工群体而言，劳动价值所得与劳动时间、劳动过程高度挂钩，多劳多得。996之所以让人反感，是因为加班劳动与加班劳动所得不等额，加之互联网行业长期加班产生的过劳死等职业风险，让这一精英白领群体格外敏感、强烈抵触。
筱西瓜：
他们都不占有生产资料，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去获得生存的必须，而自己本身创造的价值却被人不劳而获。
王向阳：
对农民工群体而言，他们不会和普通白领相比，更不会和精英白领群体相比，他们参照对象主要是村庄同龄人以及之前的务农收入，相比之下，打工经济明显改善了自身生活，对他们而言，因此获得感比较扎实、明显、强烈，而且大多主动接受加班，因为不工作就没有收入，不加班就没有更多的务工所得。因此，农民工的常态是：省吃俭用，勤扒苦做。
佟登青：
996也是多劳多得，和富士康一样。不一样的是，最近互联网行业不景气，所以收入下降或不能加薪，甚至有失业危险。996的反抗源于原先的心理契约遭到了经济不景气的威胁，用鲁迅的话说，奴隶的位子快要坐不稳了。
农民工本身也分不同的类型，建筑工、家政工、运输司机、快递员、工厂工人的工作性质不同。互联网996应该和工厂工人尤其是大工厂的工人做比较，不能泛泛地和整个农民工阶层做比较。
王向阳：
@筱西瓜 农民工家乡有土地和家庭，明显不同于无产阶级状态。至于劳动力价值，我们必须考虑到我国长三角、珠三角等地整个劳动密集型加工制造业在全球产业链所处位置。
工资和社保，全部赋予农民工当然最好，但现实往往是，有且仅有一部分正规大厂可以承担完整的人力成本支出，对中小工厂而言，提供工作是最重要的，一旦强制要求缴纳社保，不是倒闭就流动到别处去，最后很可能基本工作机会也没了。这貌似在一个临界点上。
佟登青：
大厂工人和互联网996员工的收入分别处于是蓝领和白领的中上水平，虽不算最高，但算是普通人通过个人奋斗能够达到的最高水平。阶级性质上肯定是一样的，都是无产者。但阶级内部也是有区分的，而且区分很细。
严海蓉：
关于农民工不是无产阶级，我认为农民工越来越是无产阶级了。尤其是新生代农民工。土地作为生产资料的意义越来也少。实际上，怎么界定无产阶级，列宁在《俄国的资本主义发展》里面说过，不要因为农民有一小份地，就认为农民不是无产阶级。今天的大多数新生代仅仅是把土地作为家庭收入的补充。
当然，现在也有马克思主义学者，如Henry Bernstein, 开始使用“classes of labor”（劳动阶级）这一概念，劳动阶级包括主要通过出卖劳动获得生活资料的人们。不管是农民工还是996员工，都是主要出卖劳动获得生活资料的，尽管他们的情况有所不同。
今天世界各地，尤其是非正规劳动普遍化，劳动的形态是多种多样的，包括城市里拾荒者，做小买卖的，等等，包括农村的农业务工人员，等等，都是“劳动阶级”。
刘：
无产者面对资本没退路。农民工理解是大不了回家种地，无产者是革命最彻底的。
筱西瓜：
农民工大多背负着一家人的生活来源，又缺乏维权的意识和知识，因此农民工存在时间有这么长，大家也没有像今天关注996这样关注农民工。而996自己本身貌似有很多选择，又有知识分子的一点优势对于剥削更能有深刻的体会，也能述之，能站起来捍卫自己的权益。
小孟：
当今996知识分子大部分出自劳动者家庭，从世界观上讲属于无产阶级，但由于有脑力技能，觉得可以归为半无产阶级；随着农业生产利润的减少和土地流转开始逐渐深入，农民工会渐渐归入真正意义上的无产阶级。同属于劳动人民，随着劳动强度的日渐增长，面对资本的态度将归于一致，都会成为革命的主力军，也就是主席说的造fan有理的主力军。
筱西瓜：
@王向阳 农民工是有田地，但也要考虑到为什么会去选择做农民工而不是农民。作为农民工的他们看似自由却也不自由，生活的压力迫使他们背井离乡去做农民工，如果做农民的他们说不是无产者，那作为农民工的他们怎么能说不是无产者？
阿越：
@王向阳 农民工之所以对城市打工生活还能接受，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农村经济接近破产状态，如果单纯靠农业收入，他们就无法生活下去。
秦东兴：
严格的像鲁迅先生书里写的像阿Q一样的赤贫无产者是极少数。
王向阳：
我认可严老师的劳动阶级界定与趋势分析，新生代农民工与土地的关联的确在变弱，而且分化当中的农民工群体、尤其是新生代农民工有相当一部分将来会选择城市生活，返乡生活也不意味着从事农业生产，但并不等于家乡土地、房屋、宅基地等对农民工没有影响，这份身心安全感恰恰来源于此：“大不了回老家种地去”。
同时，996群体属于白领群体当中的精英白领群体，大厂农民工多属于年轻、学历较高、适应正规工厂严格的流程管理的80后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就和996群体相比，新老年代农民工倒是可以不必区分。
老田：
农民工的“被”半无产化和996群体的主动无产化：就与故乡的联系而言、生产与生活空间相分离而言，同属于雇佣劳动者之间存在着这个分层差异。农民工接受半无产化地位而选择在故乡低成本完成生命再生产，白领则相反，试图透过个人努力超越无产化的高成本。白领的无产化梦想，是拒绝像农民工那样在家乡完成生命再生产，在城市找到一个支撑完整家庭生活的居住空间，由此成为房地产业进行定向剥夺的合理对象。实际上，第二三代农民工已经与故乡的联系很弱了，但依然被迫强行与故乡链接在一起——他的工资中间挣不到工作城市维持完整家庭生活的高成本。
王向阳：
农民选择做农民工，只有一点：对青壮年群体而言，打工经济比较收益明显高于务农收益。但现实正如老田老师所言，城市成本（一次性购房成本、生活成本、社保等成本）越来越高，绝大多数农民工群体注定要被排斥在城市体系之外，因此，对他们而言，年轻时进城打工，其中一小部分在大中城市落户，一部分选择家乡所在县市落户，最后仍有相当一部分返乡生活。这种灵活的家计模式安排，是农民工所面临的客观机会结构使然，不是问题，更不需要悲情，需要我们充分而彻底的分析。
阿越：
@王向阳-武汉大学 不赞成你说的中小工厂给农民工交社保就会倒闭的言论。沿海的中小企业，在资本主义体系下，的确利润比较少，但并不意味着交社保就会倒闭。这是为了增加资本家自身的财富而制造出来的说辞。
严海蓉：
新生代农民工回农村种地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心理的安慰离实际也越来越远。不仅他们早就远离了农业，而且以资本下乡的各种方式，以后种地的门槛越来越高。
佟登青：
现代社会可以粗略划分为两大阶级：占有生产资料的资产阶级和不占有生产资料的无产阶级。后者根据受教育水平和工作技能要求又可粗略分为蓝领（体力为主的劳动）和白领（脑力为主的劳动）。白领又可以细分为专业技术人员（工作的创造性较强）和普通职员（工作的重复性较强）。蓝领则可以细分为流水线普通操作工、服务业员工、个体经营者、技术工人。
严海蓉：
我们讨论二者异同的时候，需要看到的是996还是农民工说到底都是雇佣劳动，都是从属于资本，这些是相同的，不同的是具体的劳动形态，和与具体劳动形态相关的收入，再生产的形态也有所不同。
三、加班：被动还是主动？
老田：
无节制地压缩劳动成本，延长劳动时间，是中特低成本积累体制的显著特点。劳动者过度劳累缺乏休息是掠夺性积累的一般特点：对土地和劳动者的破坏性使用。一般而言，延长劳动时间的加班，在劳动者的不同阶层会有不同的特点，大体而言码农的996属于被动加班性质，而农民工超时工作百分百以上，则属于主动加班性质——因为非如此就无法挣够糊口费用。底层劳动者是因为绝对贫困化的压力而主动加班，中间阶层的白领劳动者则是被动加班也无法摆脱相对贫困化处境。
1. 中国低成本积累体制的本质是掠夺性积累——对于土地和劳动的破坏性使用：除了恢复体力之外不再有别的生活时间。996意味着一周工作时间，至少达到了72小时，超出法定工作时间32小时，超时工作实践百分之八十，这成为掠夺性积累体制的显著特征。
2. 白领的“宿舍劳动体制”：白领早年的吐槽金句——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做得比牛还累，吃的比猪还差。考虑上下班在途时间平均2小时上下，仅仅是完成工作都已经精疲力竭了，生活时间被彻底压缩到只剩下恢复体力和精神的最小单位。原先潘毅等人提出宿舍劳动体制是指代农民工那种完整生活空间与生产空间相互分离而出现的搭配关系，现在这个中国式“宿舍劳动体制”在这部分小资身上的最新典型表现是——雇佣劳动者除了上班之外，大概少有时间走出睡觉的宿舍，不得不选择下岗就上床，下床再上岗。对宿舍产生了高度依附性特点。
农民工的工作时间：五天八小时，只能够拿当地政府发布的最低工资数额，养不活自己，为了养家糊口，每月加班数量平均需要达到80-120小时，平均超时工作达到百分之百以上。相比较而言，农民工属于被迫的主动加班，要不然挣不够户口数目的工资；而白领程序员则是被迫的“被动加班”——因为个体连续长时间编程作业的效率提高幅度属于公司所迫切需要，这个效率提示幅度在于：编程作业的人际合作过程的效率折扣很高（不同大脑很难格式化成完备互加状态）。
佟登青：
@老田 互联网996员工大多是主动加班的。
严海蓉：
“主动”也是被动，“主动”也是被迫的。
阿不：
农民工的主动是出于对自己的行为的认可，而996的主动则可以因为意识问题而产生一种“被迫的主动感”。
秦东兴：
关键是我们是要让大家主动加班，还是保护人们享受八小时之外的自由时间。
严海蓉：
老田老师刚才说到，因为“最低工资”的设定方法，农民工也被迫主动加班，才能挣到养家糊口的钱。
佟登青：
劳资斗争都是兴起于公司内部。但互联网996运动有特殊性，因为行业不景气使得加班就能获得高薪的情况不能继续，所以一些员工干脆反对加班。
阿不：
内部我感觉是说996的争斗来自于市场经济内部的争斗，而农民工毕竟是农民，对于市场，更像外来者。
老田：
看起来是公司内部劳动成本与利润分配方面的斗争，其实问题更为复杂些，这个方面的斗争只能够决定名义工资率，实际工资率要对照生活费用上涨状况去看待，斗争是全社会性质的，还牵涉到产业资本与地产金融资本之间的再分配。
1. 农民工的名义工资率问题：前些时卢荻还撰文夸奖中国式名义工资上升，归结为劳动法的保护，立马遭遇到反驳。从1990年开始工资占GDP比重一路下滑至2005年前后，然后开始了一个占比上升过程；10多年来名义工资率确实上升幅度可观，但是，相应付出的工作时间是如何变化的？同时，生产成本被资本和利润接管后的上涨幅度又有多少？我个人的判断：工资率上涨是一种被动上涨，是生存成本推进条件下的被动工资上涨，所以，在这个过程中间，农民工的相对工资率和自我体验都是下降的，社科院的田丰有一个追踪研究《逆成长》。
2. 金融深化的大趋势：宏观产业结构和国民收入分配方面，也会产生相应的变化。产业资本相对于地产金融业的弱势地位，劳动者的生存成本的急剧上升，是因为受到居住成本上涨的强烈拉动，整个国民收入分配背后存在着地租占比上涨，带来了相应的经济金融化趋势。劳动者个体的各个生活链条，更为全面地受控于资本和利润逻辑，分环节榨取力度显著增强，支出快于收入上升。
3. 农民工的绝对贫困化与996群体的相对贫困化：与农民工受到绝对贫困化压力而加班不止不同，白领阶层的被动加班依然无法挣脱相对贫困化处境：更多地受到高居住成本壁垒的选择性压制。
佟登青：
如果富士康哪天变得加班也领不到高工资，富士康工人也会不满，而且不满程度会更高，所以采取的行动可能是暴力罢工或用脚投票，而不是像互联网员工那样网络示威。
王向阳：
我的问题意识在于：同一体制框架下，为什么“四大”员工、华为员工、老师群体等没有强烈的抵触声音？为什么农民工群体也没有反抗？为什么是互联网行业部分公司员工群体？究竟是微观层面特定公司行为，还是宏观结构性问题？
筱西瓜：
@王向阳 农民工预期稳定？获得感好？幸福感高？曾在调研中了解到农民工市场的相对饱和，好多为了得到一份工作而互相竞争，而用人的单位为了使自己获利最大不断的压低工资，加大工时。这种情况下怎么能稳定？自己的工作危险，还有工伤的风险，一不小心配上性命，这也算稳定。工作量那么大，时间那么长，往往还拖欠工资，这也算稳定？幸福？他们的工资不足以维持自己和家人的生存，子女的上学费用有的也难以提供。怎么幸福？劳动一整天得到被压榨的剩一点的工资怎么有获得感？
佟登青：
华为是互联网企业中的战斗机，长期用狼性精神和爱国情怀来给员工洗脑，员工的自愿程度更高。
四、“996，ICU”运动真的能反抗资本吗？
佟登青：
996热炒，只是互联网员工近水楼台先得月，比较会利用互联网进行传播罢了。他们的斗争性是很弱的。
王向阳：
我们要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互联网公司都要求强制996，要求并且可以实施的仅仅是排名前几十位的互联网公司。直接原因在于：1.相比之前工作，加班变成强制性的制度安排了，关键没有加班工资，据访谈，当事人并不反对加班，只是反对没有加班工资的加班要求；2.长期加班，身心损害风险急剧上升。由此，被剥夺感强烈，因此，IT从业者群体才聚集到互联网平台发声，进而引发全社会讨论。
佟登青：
996的热度到底有多少也值得仔细研究。互联网传播有分众（小众化）的特点，我们看到的信息在很大程度上只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筱西瓜：
加班费才是加班的动力，工资也是上班的动力。为什么给钱去做？因为都是无产者，活下去重要。
老田：
其实，掠夺性积累体制的低成本，是中国对接跨国公司转移产能的关键，也是中国开放事业成绩巨大并成为世界工厂的原因。更是1980年代美国病、英国病的治愈剂，按照哈维的说法：中国成为世界工厂是资本主义新一轮“空间修复策略”的成功所在。掠夺性积累体制的低成本，这样一种能够修复全球资本主义利润困境的生产关系，绝对不是凭空得来的，一定是资本的强大得到权力的积极胁从的结果。
1. 掠夺性积累体制内在地揭示出资本的强大：马云作为资本的人格化代表人物，他的“福报说”虽然无耻，但恰好也是资本地位在中国社会中间很强大很崇高的表现，马云的强大代表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在中特社会中间不受挑战的稳定性，业已可以挣脱法律、道德和舆论的制约，正是强大到了可以无视劳动法和官媒批评意见的地步。
2. 掠夺性积累体制的时间点，邓朱记低成本积累体制的时间点，1980年代广东地方政府在劳资冲突中间，是站在劳动者一边的；据海蓉老师介绍，陈佩华等人在越南调研也发现政府是帮助工人的。自从资本家在空间上跨越了深圳河之后，在时间上进入了朱rj时代，掠夺性积累的政治经济条件就逐步地创造出来了。
3. 地方政府公司化条件下的996：996之所以流行，在地方政府劳动执法无限接近于零，一屁股坐在资本那边，劳工和环保政策基本上不执行，这是时下生产关系最重要的内在构件。
王向阳：
@筱西瓜 农民工务工过程中的确存在问题，但这些问题是高度分散于个体身上的，并不代表整个农民工群体的心理状态。对农民工群体而言，尤其是老一代农民工群体，工作环境是恶劣的，住宿条件甚至是阴暗潮湿的，社保一般是没有的，工资收入是加班加点干出来的，但他们并不绝望，更没有那么多抱怨，“为了下一代”，相比在家务农，他们身上积蓄了大量的心理能量，主要目标在于家庭高质量再生产。并没有那么悲情，更不需要悲情。至于维权、城市融入等，个人认为不能跳出农民工的结构性环境谈这一问题。
佟登青：
@秦东兴 我觉得这对互联网员工来说差别不大。关键差别是能不能像以前的成功打工者那样在大公司积累经验然后加薪升职或跳槽加薪。
@王向阳-武汉大学 但是换一个角度看，老一代农民工这种朴实肯干的老黄牛精神被无耻的资本家所利用，这恰恰是最可悲的。
阿越：
@王向阳 农民工群体不是没有反抗，而是很多时候，他们反抗的声音没有发出来，我们在主流媒体上看不到这样的消息而已。CHEN肺病人的反抗、工厂的BA工，这些不和谐的内容，都被屏蔽了。
王向阳：
@老田 您的掠夺性积累体制这一概念极有启发性，尤其适用于农民工群体。但对996运动、尤其是马云讲话而言，我个人倾向于认为是特定行业、特定大资本公司针对员工的“仗势欺人”行为，和体制关系不大。主要理由是华为、四大、证券公司等高端制造业和服务业中的其他公司这一问题并不突出。但正如您所言，996反映的要求加班工资匹配加班时间本身很好理解，但背后的整个的政治经济逻辑可能是需要我们深刻分析的，谢谢您！
小王：
首先这次虽然炒的很厉害但是我觉得并不能说明程序员在抗争资本家的道路上走的多远。其实类似说程序员“人傻钱多死的早”“xx公司心肺复苏教程了解一下”这种调侃早就有了。我觉得这和近几年的丧文化，屌丝文化都是一类的。因为程序员工资比较高，所以，往往都是抱着年轻拿命挣钱，年纪大了找个不那么累的地方拿钱保命的心态。
第二，像华为，四大这样的公司，毕业没几年的比例是不低的。应届毕业生进这样的企业一方面是因为钱确实多（华为今年985硕士生的工资可以达到18k×16），像bat，今日头条这种计算机软件专业的甚至能达到年薪30几万。）另一方面，应届毕业生去这种企业的目的还有一个就是希望能进入一个好的平台，学点东西，方便将来跳槽。我觉得这可以部分解释为什么华为，四大这种企业虽然强度大，但是抱怨得没那么多。
老田：
老黄牛精神，源于对平等社会的记忆和体验，努力劳动多挣钱真能够解决人生各种问题。但如果努力挣钱数目，解决不了问题之后，“三和大神”就会历史性地出场了。
@王向阳 中国的低成本积累体制，应该是制度性的，而非偶然性的。马云的强势，体现了人格化资本的中特地位。
居安思危：
阶级斗争必须讲，没有过时，剥削，阶级，压迫，反抗，雇佣～～～仍然在发生，没有那么多大道理和复杂。
老田：
中国地产金融的强势，公共事业的市场化和资本化经营，都成为员工生活费用急剧上涨的关键推手，中国名义工资上涨的幅度和速度，在其背后养肥了地产金融和公共事业（教育医疗等），此等工资成本快速上升，已经严重地关涉到这一轮资本主义的全球化事业的兴衰。
在对资源环境和劳动者的压榨达到996这样的高点之后，还有多少掠夺性空间？即便是从维护中特资本的全球竞争力出发，如何遏制地产金融的恶性扩张和各生活环节费用的快速增长？
掠夺性积累的顶点与新一轮空间修复策略的极限：中特世界工厂地位奠基于低成本积累机制，仅仅十年时间就毁于地产、金融和全生命环节盘剥的生存费用暴增：据李民骐计算，“1990年，中国的平均劳动贸易条件只有0.07。到了2000年，已经成长到0.20，在2012年成长到0.54。……2012年，中国对东亚、南亚以及非洲外围经济体来说已经成为一个净“剥削者”。然而，中国对美国和其他高收入经济体（包括所有核心国家，中东高收入产油国家和几个拉美、东欧的半外围国家）的劳动贸易条件只不过是0.14和0.20。中国对中东、东欧和拉丁美洲的贸易依然是不利的。整体来说，中国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内依然是个外围经济体。……在十年之内，中国的劳动贸易条件极有可能接近或超过1。中国的劳动贸易条件极有可能对大多数半外围国家都超过1。到时候，中国将会成为一个半外围国家。由于中国巨大的经济和人口规模，中国成为半外围国家将会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运作产生根本性的影响，同时宣告过去的“空间修复”策略已经到达了极限。”【具体见：李民骐：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红色中国网站】
五、996们也正经历着阶级分化
王子威：
关于农民工与996。我认为程序员相比于农民工更具有“小农性”。因为程序员占有着他们从事生产最重要的生产资料——计算机。那么资本家只能通过对工作场所（房屋、水电等）的占有对他们进行剥削。所以程序员对资本家的依赖程度并不是很高。 以至于现在存在着很多程序员出来单干，自己创业。这是不是也可以视作一种“小农户”呢？
据我检索，996实际上就是起源于这种小创业公司。而农民工除了劳动力一无所有，对资本家的依赖程度更重，离开了资本家他们是无法自己进行生产的。
阿明：
有股份也要具体看，员工持股，如果微不足道，也只是面包多一点的雇佣奴隶。自行开发软件并不一定能成为生产资料，老板要求开发，他也得自行开发，成果属于企业，自己只有工资。（即使可能比较一些其他行业高一点）个体户的程序员，小工作室的程序员，或许才是小资产阶级？
老许：
@王子威 你说的其实也就是小资性类似小店主，其实也不一定是电脑，主要是某种具有一定垄断性的技能，能在条件好的时候分一点剩余价值，不行的时候就是“又亏了”。
铜豆子：
以为不是分得剩余价值，996是有技能的活劳动。
小岳：
程序员的学习门槛并不高（在校学生凭借自学，手机写出十万代码）只是需要不断学习满足资本生产需求，一旦停止学习或年岁渐大适应不了学习和工作的强度就会被淘汰。这跟在电子厂流水线的操作工并没什么本质的区别。16到25岁的年轻人（农民工？新工人），在所谓的飞机拉火箭拉的高强度生产线上累垮了身体损伤了视力。与程序员的区别，他们的工作生活更无尊严体面。
老许：
@王子威 分析小资，或者说中农，借鉴毛主席的方法好，一个时刻存在分化的阶级，可以简单划两层，上中农和下中农，程序员估计也能这样办。
六、改变这一切，需要更广泛的团结
食物主权：
大家的发言还是非常精彩的，在996与农民工的阶级属性，劳动的特点，斗争的方式、性质、作用等方面也出现了不同观点的交锋。
小编只能在某些具体细节问题上有一些看法，例如对于“现在的农民是不是无产阶级”这一问题，小编以为不能静止地看现象，看到农民还有集体土地的承包权就认为占有生产资料因而不是无产阶级。如果将这一现象纳入中国农业资本化进程来看，农民已经处于一个无产阶级化的过程中了，土地对于农民已经不是“生产田”而更多的是“福利田”了，农民进城打工后其劳动的生产资料更多的是工厂工地而不是耕地，这些生产资料完全不为农民所有。尤其是“三级市场”推行以来，包括土地在内的农村资源可以盘活作价入市交易，表面上农民所“拥有”的土地资源也在逐渐丧失，所以农民的无产阶级化已经走到了很远很深的程度，更趋于无产阶级。
其实我们设定这个题目的目的不是论对错，而是助于大家更加清楚地认清996与农民工的“同”，从而探索双方是否具有联合的基础，而不是像资本家那样给双方搞分裂，让996觉得自己跟农民工不一样，996是福报；另一方面也是更加认清996与农民工的“异”，这些异是否是不可调和的异，能否构成双方联合的障碍，如何破解这些障碍，是不是996比农民工更有前途还是都没有前途。
我们不希望劳动者之间走向分裂，而是要谋求更广泛的团结。996的反抗尤其进步性也有其局限，身在网络中的我们可能更容易关注996而听不到农民（农民工）的声音，包括大家后来提到的体制内职工的反抗，不同劳动者群体需要更大的联合而非分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