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 | 毛泽东思想与无产阶级专政问题

来源: 原创     发布时间:2023-12-28     阅读:243 次
导  语 

适逢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30年,老田的文章阐明新民主主义、人民民主专政、无产阶级专政,这些关键范畴的政治内核,都要由共产党领导下的劳动群众政治领导权去界定。相应地,从各个时期运用的中心政治概念里,彻底抽空其政治内涵的所谓理论创新,都属于去政治化的话术。

由此,老田认为,只有在日常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生活中落实并巩固“劳动群众政治领导权”,将自下而上的群众路线与执政党自上而下的行政治理结合在一起,才能防止执政党走向为自己谋私利的趋势,才能在群众路线的实践中不断巩固人民群众的政治能力,提升人民群众的政治觉悟,推动人民群众日益成为自为的无产阶级。如果走不出“先辈梦魇的纠缠”——只有单一的自上而下的行政与技术统治思维,没有动员和组织群众的自觉,革命团队则无法完成劳动群众的政治领导权建设。

作者|老田(独立学者)
责编|大明 侯怡
后台编辑|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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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教员在革命时代和建设年代的政治实践经验,有力地阐释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展开方式——作为一个概念的肯定性内涵是什么,与这一肯定性内涵呈现相互否定性的力量又是些什么——这在形式逻辑上构成概念的外延。

看起来,毛时代政治实践的深度不太够,并没有建设出一个新文明,但是毛教员用了毕生的力量——一度还拿出那种一个人反对精英阶层大多数的勇气(这显然有点一个人对抗一个阶级那种赤膊上阵的味道),揭示了一种新的政治建设路径及其肯定性内涵和内在否定性所在。

应该说,新民主主义、人民民主专政、无产阶级专政,这些关键范畴的政治内核,都要由共产党经营的劳动群众政治领导权去界定。如果没有这个领导权,共产党的政治领导地位,就无从体现和实现。相应地,从各个时期运用的中心政治概念里,彻底抽空其政治内涵的所谓理论创新,毫无疑问,都属于去政治化的话术。

一、劳动群众政治领导权才是无产阶级专政概念的内涵

形式逻辑讲求要区分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我个人倾向于认为毛教员的核心思考,集中于无产阶级专政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两方面。

无产阶级专政初期阶段的政治实践和基本内涵,为“劳动群众的政治领导权”建设——其经验形态体现为《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间所提炼的“一切权利归农会”的组织优势,以及颠覆旧有的意识形态诸方面——诸如绅权、族权、神权、夫权等——这是农民普遍觉悟的意识形态条件,这个跟列宁的“输灌论”“先锋队”思路是相通的,属于领导权建设的两大抓手,毛教员进一步的发展则是明确了透过群众路线去实现;后续的根据地建设(发动群众斗争并划分阶级、分田分地、建党建政)方面也是内化领导权的行政网络建设,而红军队伍从三湾改编到古田会议的政治建军、官兵平等基础上的管理权公共化,这两个方面的建设,属于领导权对内作用方面。

领导权对外作用,就构成统一战线的方略。在井冈山和苏区时期,领导权对外,有两次扩大,第一次是要求团结中间阶级(井冈山时期要争取反水农民等),第二次是要求给地主富农分田提供生存出路以软化其反抗意志。这两个方面属于统一战线,从构成看,属于领导权对外起作用的方式,属于“行政兼容”和以劳动促教育,努力让中间阶级通过劳动完成改造,而非政治妥协。在完成对内对外的领导权建设之后,才能够实现那个著名的公式——“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

领导权建设及其起作用的方式,需要思维走出单一的技术与行政统治局限。对内的领导权建设,三湾改编之后在红军连队内部首先展开,其显著特点是“官长不打士兵,官兵待遇平等,士兵有开会说话的自由,废除繁琐的礼节,经济公开。”今天回顾,三湾改编是一个革命性的改变,具有三个层次的制度内涵:第一个层次和起点,是构建官兵平等基础上的新型社会关系总和;第二个层次管理权对被管理者打开,在实现行政公共化之外,还以党建、士兵会等形式,共同构建一个官兵密切互动的“毛式公共领域”;第三个层次是要求全部官兵一体参与和学习管理事务,并广泛介入连队内部管理事务和外部的根据地建设,在政治建军目标下实现人的全面发展,避免人的工具化和客体化体验。

三湾改编之后,官员以各种管理手段去驱动士兵努力的行政化程度下降了,同时,士兵自觉的努力水平提高幅度,则相当可观;

“尤其是新来的俘虏兵,他们感觉国民党军队和我们军队是两个世界。他们虽然感觉红军的物质生活不如白军,但是精神得到了解放。同样一个兵,昨天在敌军不勇敢,今天在红军很勇敢,就是民主主义的影响。红军像一个火炉,俘虏兵过来马上就熔化了。……军队内的民主主义制度,将是破坏封建雇佣军队的一个重要的武器。”【毛泽东:井冈山的斗争(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载《毛泽东选集》第一卷】

正是在这里,出现了领导权建设大于强化行政权的管理效果,所以,真正的革命路线,能够激发人们觉悟和主体性,在此基础上去寻找更高水平的自觉努力,这个努力水准,会远超工资奴隶制条件的激励效果,所以,如果真的抓革命,肯定能够促生产。

对内在根据地和红军中间开展领导权建设,及其对外起作用(团结和争取中间阶级和敌对阶级成员)的统一战线,我个人倾向于都理解为无产阶级专政的肯定性内涵——内部的政治建设和外部的行政兼容;与领导权建设紧密相关,涉及到共产党的定性和地位——毛教员认为共产党只能够服务于一种新的政治领导权建设,其唯一主营业务范围,就是经营和建设此种领导权,以体现其人民性;1962年在七千人大会上,毛教员还说我们不是全民的党。

概念的外延则是概念所不包括的内容,这个边界线,在政治上意味着人民与敌人的分界线,或者用以识别概念肯定性内涵的否定性力量在哪儿。这个属于毛教员思考的独特深度所在,毛教员把敌对阶级成员放在统一战线中间去了,甚至认为在群众中间监督改造就可以了——例如枫桥经验;到了后来,无产阶级专政的否定性力量和组成,被毛教员界定为“执政党的内在否定性”——这个部分的潜在发展趋势,才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否定性力量所在,而且,内在的否定性比上面说的边界线外的敌人,是更难处理的否定性力量。这个认知,跟党内早期的争论或者路线斗争结合起来之后,就转化为一个教育或者再生产合格接班人的可能路径问题了,需要寻找新的“教育革命”路径去实现这个目标。

个人认为,毛教员的思想,主要集中于与资产阶级专政对立的无产阶级专政方面,其肯定性内涵是建设劳动群众的政治领导权——并且由这个主营业务规定共产党的服务方向和工作方法,否定性的概念外延,则是从路线斗争延长线上发掘了“执政党的内在否定性”。

二、党内与毛教员的不同政见的依据在哪儿

从这里出发,也可以对照党内高层在苏区的争论——看看自己的想象力能否超越旧统治阶级的惯常作法,能否走出“先辈梦魇的纠缠”——如果只有单一的自上而下的行政与技术统治思维,没有动员和组织群众的自觉——就很难看见领导权如何建设和起作用。旧统治模式就是坐堂审案并透过行政网络摊派赋税的,如果把这个视为当然,在做出敌我力量对比分析之先,就直接要求红军在外线作战,以保护根据地政权及其与群众之间的行政网络关系。

在改造世界方面,当然需要物质性的力量和能量起作用,群众觉悟和有组织斗争能力提升,构成一种自下而上的改造力量,甚至还是改造力量和能量的唯一源泉;革命不能够没有行政网络,但是,更要求确立一种自下而上的群众自觉支持的政权执行力模式。在领导权建设的成就基础上,才能够走出国民党基层政权内卷化的困境,实现行政网络的低成本和高执行力;但是,旧统治者办事则完全依赖自上而下的行政网络——没有这个网络一切都办不成,他们是看不到如何从群众中间更有效地汲取支撑力量,这个陈旧的思维定式,恐怕是苏区时期反对毛教员的关键问题所在。

换言之,一些革命者哪怕是已经做好了为革命而牺牲个人的心理准备,但要他走出先辈梦魇的纠缠,则良非易事,这是世界观落后于革命形势的严重缺陷。但是,改造世界观远非易事,据老田看,二十八个半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很多人终生都未能实现世界观的转变。革命的巨大牺牲及其道路的曲折性,因为革命领导者团队的世界观滞后——不能够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及时地改造主观世界,而额外受到了更多的挫折。1967年5月毛教员接见阿尔巴尼亚军事代表团,有个谈话,问文G是干什么的?有人回答“是斗争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毛教员回应说“斗争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这是主要任务,绝不是目的。目的是解决世界现问题,挖掉修正主义根子的问题。”但是,世界观是真的很难很难改变的。

在这个滞后的世界观里,劳动群众的政治领导权建设事务,可见度很低,在不理解之余,就往往不假思索地以旧统治者的经验,各种穷对付——沉迷于单一和自上而下的行政与技术统治观念,去冷落乃至于排斥领导权建设。所以,毛教员在不同时期,反复批评单一的行政化思维:在江西时期他说要把官僚主义(命令主义)这个极坏的家伙抛到粪缸里去;在延安时期继续提醒党内干部,多服务群众需要并争取群众自觉支持,不要“革财政厅的命”。

此种错误的世界观,见之于革命实践,就是各级干部中间,很多人只看得见自上而下的行政,看不见自下而上的劳动群众领导权建设的政治。共产党之胜过国民党,能够走出晚清到民国年间政权建设的内卷化趋势,没有别的奥秘——以领导权建设去觉悟和组织群众,然后获得群众自下而上的支持,这样,才能够获得那种低成本和高执行力的基层组织支撑。

大体而言,在革命年代各级干部,还能够不那么勉强地接受和实行群众路线,组织和动员群众并和群众一道前进;获得执政地位之后,就贬斥从前的经验,说那是农村作风和游击习气。

1958年毛教员多次系统地回顾革命史之时,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的民主传统有悠久的历史,根据地搞民主,无钱、无粮、无枪,孤立无援,必须依靠群众,党必须与人民一致,军队必须与人民打成一片,官必须与兵一致。要搞好这些关系,非搞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可。以平等待人民,军队内废除肉刑,不枪毙逃兵,经常教育,经常做斗争,打一仗,新兵来,又要做教育。所以,老爷态度虽有点,但民主作风还是学了一些。这是因为斗争艰苦,时间长,在斗争中锻炼出来的。可是至今还有一部分人不赞成说服方法。如济南有人说,(五七年)春季右倾了,只赞成夏季形势,不赞成春季形势。其实夏季形势也是不赞成的。夏季形势一文就说过,军队可用民主,对人民为什么不可用民主?可见这问题还没有解决。”“我们原来分伙食尾子,津贴,进城以后,熬了三年,到五二年搞了薪水制,说资产阶级的等级、法权那样神气,把过去的供给制说成是落后的办法,游击习气,影响积极性。”【毛泽东:在汉口会议上的讲话(二),一九五八年四月六日;毛泽东:在北戴河政治局扩大会议讲话(五),一九五八年八月三十日上午;均载《毛泽东思想万岁》1968年汉版58-60卷】

看起来,共产党干部群体,在革命时代走群众路线什么的,也部分由于形格势禁而被逼的因素——毛教员说当初搞根据地是“无钱无粮无枪”,作为三无人员迫切需要群众支持,所以,群众路线还勉强愿意接受;进城之后,据毛教员观察:广大干部群体“熬了三年”,然后很迫不及待地恢复了等级制,官僚主义就应运而生了,然后,就开始在政治上拒斥群众乃至于下级,把劳动者贬低为效率工具或者(可以削减的)生产成本要素。以此而论,政党作为现代君主,深入群众带领群众的“合作博弈”选择,本身是有条件的,而脱离群众同时视群众为效率工具的“非合作博弈”则是无条件的,这个看上去,有点像是孟子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正是从无产阶级专政及其肯定性内涵——劳动群众政治领导权出发,在私有制消灭之后,依然可能识别谁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反对者和否定性力量,甚至,从这里出发,还能够提前预言各种蜕变的趋势和对立面会选择什么样的策略。回顾一下有关资产阶级法权的争论——在这里是自上而下的单一技术与行政统治观念,此种资产阶级也喜欢的法权想象力——这是另外一种难于摆脱的“先辈梦魇的纠缠”样式,毛教员能够轻易识别此种法权爱好者的各种遮掩与操作,还能够提前预言他们后续的把戏。

更为难得的是,1980年代各路指责毛教员晚年错误的官学两界的大腕们,都精确地按照毛教员事先的预言,一步一步地实现和验证了毛教员的科学预见性;仅仅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毛教员的思想才算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即便是他的对立面也在卖力地证明着毛教员思想的科学性。

三、修正主义的主打话术及其逻辑把戏

同样,从形式逻辑和中学数学出发,可以区分必要条件与充分条件;马克思对于生产力-生产关系以及经济基础的分析,对于革命而言属于必要条件剖析,这与经济性因素关系更为密切,当然马克思也多有涉及充分条件方面;而革命的充分条件,则属于组成与资产阶级专政对抗的新的政治力量方面,体现为党组织及其对群众的觉悟与动员工作,体现为有觉悟的群众及其有组织斗争的能力提升,这个才是革命的催产婆和充分条件所在。

在考茨基与列宁的辩论中间,考茨基不加辨析地强调必要条件分析方面,用以遮蔽和反对与政治建设相关的充分条件分析;各种修正主义者的话术,其主打策略肯定表现为以必要条件反对充分条件,然后设计或者兜售各种“阶段论”或者“自动论(必然性)”“唯生产力论”——这些都有部分道理,属于必要条件方面,但并不能以此否定充分条件方面的政治建设。这个话术进行下去,似乎就不需要经过无产阶级的有组织斗争了,资本主义走到某一时刻会有自动灭亡的可能性,这个其实也是毛教员反驳赫鲁晓夫和平过渡思想、捍卫列宁主义的焦点所在。

马克思对于充分条件的认识,其实相对清晰,恩格斯有一些过度强调必要条件的取向,但他从来不否定革命和政治建设的必要性,这与修正主义的话术形成鲜明对照。

一般而言,形式逻辑没有错误,并不能保证结论正确,但是,如果从形式逻辑就可以判定错误,结论就必然是错误的。修正主义百年老店经营的货色,依然处在可以直接从形式逻辑——以混淆必要条件与充分条件为策略——就判定错误的低水平上。当然,也很可能因为充分条件分析,在一开始就直抵关键,无从回避——所以就只能够在违反形式逻辑要求的前提下,去经营各种修正主义话术。

二〇二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