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神坛的小岗村——小岗村访谈录
小岗村的历史
安徽省凤阳县的小岗村,主要生产粮食,原来是一个很穷的小村子。户不满百,人只有三百七十多人。1978年,他们因为带头搞了土地“承包”(大包干),便成了农村致富的典型。有些人,甚至把它说成是“闯出一条拯救中国农村经济”的“新路”。然而,熟悉内情的人却认为,小岗村搞的“承包”,尽管土地是公有,但从一家一户的经济模式来说,实际上仍然是一条越走越窄的小农经济的“老路”。农民走这条“老路”,只能不断走向两极分化,并不能达到共同富裕。现在,小岗村的“承包户,已经推广到全国农村,而且“包”字进城,已经推广到城市的诸多领域。自然,要搞清楚小岗村这条“新路”,还得从小岗村来考察。
小岗村位于淮河中游东南,离淮河约20公里左右。据史料记载,小岗村及其所在地凤阳县,古时候就比较富庶,当时曾有这样的谚语:“走于走万,抵不上淮河两岸”。可是,自从11 94年黄水夺淮之后,由于淮河的入海通道被淤塞,小岗村及其所在的凤阳县,也就水旱灾害连年不断,以致农业衰敝,民不聊生。
就在这灾害频仍、饿殍遍野的1328年(元64年),被称为农民皇帝的朱元璋,在凤阳县一家贫苦农民家里诞生了。朱元璋从小就征受苦难,曾给地主放过牛,种过田,还当过和尚。后来,朱元璋率领农民起义军,推翻了元朝统治,建立了大明帝国。照理说,农民起义的胜利,应当使农民美好的愿望得到满足了。但事实并非如此。朱元璋当上皇帝以后,不仅没有解决农民的水旱灾害问题,而且还是连年不断给凤阳人、包括小岗村人带来深重的灾难。农民由于一家一户分散搞单干,抵抗不了天灾人祸,只好背井离乡,外出逃荒。他们一边打着花鼓,一边含着眼泪唱道: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我家没有儿郎卖,身背花鼓走四方。……
农民日夜盼望能摆脱这种苦难生活的煎熬,可是直盼到1949年,小岗村农民才和全国人民一样,在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推翻了压在头上的“三座大山”,当上了新中国的主人。
建国初期,小岗村和所在地凤阳县,即对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使农民通过互助合作,组织了起来,走上了集体的道路。在这期间,毛主席发出了“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在毛主席的号召下,淮河水系所属地区进行总动员,投入了一场移山倒海的伟大斗争。这次治理淮河,对穷山恶水进行了规模宏大的改造。他们建造了许多山谷水库、湖泊和洼地蓄洪区,而且,还疏浚和开挖了数条大型运河,培修和加高了淮河大堤,从而控制了淮河洪水的泛滥。
由于小岗村属于岗地,往年都是十年九旱。与此同时,小岗村农民和附近农民一起,又修建了一座比较大的燃灯水库(长20华里,宽10华里)。很多人都说,当年修水库是不拿工钱的,但人民热情高、劲头足,干起活来就像是拼命。十几万民工日夜苦战,工地上的喇叭唱个不停:“燃灯水库,燃灯乡,十三万人民喜洋洋,……”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组织起来的人民,确实有那么一种翻天覆地的力量。小岗村在治理淮河和农业集体化之后,粮食产量逐步稳定在十八、九万斤,好年成可以达到二十万斤,基本上解决了吃饭问题。从此,小岗人也和其他凤阳人一样,告别了十年九荒的悲惨岁月,告别了“身背花鼓走四方”的苦难生活。
1978年,小岗村大旱。原任老支书严俊昌(当时是队长)和他的堂弟现任村长严宏昌(当时是副队长),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好搞起了“承包”(大包干)。
当然,小岗村搞“承包”,这和当时安徽省委书记万里的关心也是分不开的。据说,万里曾五次(一说六次)到凤阳,并亲自到小岗村进行指导。万里十分赞赏小岗村搞“承包”,他对群众和村干部说:“我就想这么干,就怕没人敢于,你们这样干了,我支持你们。”万里离开时,汽车开得很慢,他探头车外,叮咛严俊昌一定要把地种好。汽车走了一段,万里再次探头车外,嘱严俊昌要向党讲真话。汽车行至村头,万里第三次招呼严俊昌过去,说:“如果有人查你,你就说我同意的,让你干5年。”
“承包”的第一年,小岗村就收了13万斤粮食。虽然说,这个数字还赶不上农业集体化时的20万斤产量,但比起刮浮夸风和共产风时的三万斤,已经远远超过了。而且.由于农民改用良种和开垦荒地,小岗村在“承包”的头几年,粮食产量还不断有所增加。这样,便又刮起了一股浮夸风和私有风,说是“一包就灵”,小岗村真的脱贫致富了。
不过,后来继续从小岗村传出消息,说因为刮浮夸风和私有风,小岗村又一滑坡”了。算起来,小岗村从带头搞“承包”到今天,已经有20多年的历史。那么,今天的小岗村又变得怎样了呢?
脱贫致富之谜
2000年的冬天,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我们先到了凤阳县城。
一下长途汽车,就碰到一位名叫杭玉兵的小伙子。这位小伙子原是汽车司机,现年31岁。他因汽车从“承包”到私有,已是无车可开,只好在汽车站上,和母亲一起使一个小馄饨摊子。这小伙子心直口快,一听说我们要去小岗村,连连摆手说:“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小岗村穷得很,没有什么好看的。你们还不如去看看名胜古迹,这里朱元月的祖坟明皇陵,还有朱元湾当和尚的龙兴寺,都比小岗村好看。”
我们问:“你熟悉小岗村吗?”抗玉兵说:“太熟悉啦。1998年,江泽民总书记来视察之前,县里派我,还有另外一个汽车司机,把两卡车饲料粮拉到小岗村去,说这是任务。可等江泽民一走,又让我们把饲料粮拉回来了。”
我们很奇怪,忙问:“又拉回来干什么?”杭玉兵笑笑,说:“这是县里的粮食,为什么不拉回来,拉去是让他们看的。”
听了杭玉兵的话,更使我们弄不明白。既然说,“一包就灵”,“承包”能致富,那小岗村“承包”了20多年,为什么还这么穷呢?
我们到了小岗村,访问了不少农民家庭和男女老少农民老乡,才算了解到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和情况。
有一位名叫严立坤的老农,长着一双浓浓的眉毛,说起话来很直爽。他一谈起村里的情况,就非常生气,他说:“县里不知是怎么想的,小岗村的事不让小岗人来办。比如平整土地,小岗村明明有推土机,他们偏偏不用,非要到别的地方去调了推土机来用。”
老农严立坤越说越气,又说:“有些干部,就是不讲实话,不办实事。就说1998年吧,江泽民到小岗村来视察,人还没有来,镇上早早就打招呼,说有意见,有问题,先不要谈,你们放心,以后一定解决。镇上打过招呼以后,县里又来第二次打招呼。县里打过招呼以后,地区还不放心,又来第三次打招呼,说不要讲。”
讲到这里,老农严立坤放大嗓门,气吼吼地说:“你们说,这样打招呼,谁还敢讲真话啊?!这还不说,人走了,茶也凉了,到现在,离江泽民视察已经两年多了,问题不但没有解决,而且他们连人也不来了。”我们只好笑笑,说:“不是说你们已经先富起来了吗?”严立坤一听,眼睛都瞪圆了,说:“富个鬼,有口饭吃就算不错了。”
当然,这也不能说上面领导对小岗村不关心。据我们了解,上面领导曾经花了不少钱来“包装”小岗村。现在,小岗村属于小溪河镇管辖,而在江总书记1998年来视察之前,从小溪河镇到村里只有一条土马路,坑坑洼洼的,一到雨天,就泥泞不堪,很难走汽车。小岗村听说江总书记要来,忙向镇里报告,要求修一条马路,但是镇里没有钱。后向县里报告,县里也说没有钱。最后报告到省里,省委书记才从财政上拨了二百多万元,给小岗村从小溪河镇到村子里修了一条八公里左右长的柏油马路,另外,在小岗村西头,还建造了一座很气派的牌楼。县里为了表扬18户农民按手印带头槁“承包”的首创精神,并免费给18户农民安装了电话(每户仅收电话机费160元)。同时,还在小岗村专门布置了一个“小岗村大包干20周年展览室”。
不仅如此,在此之前,县里和省里已经给小岗村西头好几家修造了十分整齐的院墙,院墙虽说不高,但已经把几户农家的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遮挡起来了。据村里农民说,村里小学校那幢宽敞明亮的洋搂,以及高耸云天的自来水塔,也都是省里来修建的。此外,江苏省张家港市长江村,还无偿支援小岗村100多万元,在村里修了一条宽广的水泥马路,马路两侧,裁有冬天不落叶的长青树,并竖了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友谊大道”四个大字。
走进小岗村,乍一看外貌,感到小岗村确实已经畜起来了。特别是展览室,展出的粮食产量数据更是吓人。1978年粮食产量是3万斤,1997年粮食产量已达到120万斤,竟然增加了39倍。
然而,不少农民对这个展览却有不同看法。他们认为,把官僚主义者刮浮夸风和共产风所造成的粮食减产到三万斤的恶果,也算在小岗村搞农业集体化的帐上,而用它来与“承包”后并不实在的粮食产量作对比,是不科学的。这样一来,也就用“承包”把小岗村搞农业集体化的成绩否定掉了。不少农民还认为,“展览室”里另外有一些东西也是不实在的。
我们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先找到村长严宏昌的亲弟弟严富昌,他告诉我们:“这个‘展览室’是县里搞的。小岗村农民最了解小岗的情况,可县里就是不让我们小岗人讲。他们搞了个讲话稿子,让小青年背得滚瓜烂熟,然后像电视里广播新闻那样,一句一句背着向参观的人介绍。”
我们想,严富昌是村长严宏昌的亲弟弟,现在既然村长严宏昌已经先富起来了,通过先富帮后富,严富昌恐怕也富起来了吧。我们笑着问:“村长对你家搞先富帮后富,你家大概也像‘展览室’说的那样,已经脱贫致富了吧?”
严富昌直摇头:“村长没有帮过我家一分钱。现在一家一户各顾各,哪有什么先富帮后富。实话对你说,我家没有脱贫致富。”他指着草房一角的屋顶让我们看。这里有一个大窟窿,通过窟窿,晴天可以看见蓝天白云,晚上可以看见月亮星星,一到雨天,这里就漏个不停。
严富昌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没有办法,想盖房子也没有钱!”他又指指挂在墙上的一只空破木匣和电话线,说:“你们看,这就是江泽民来视察之前公家给我家安装的电话。没有想到,不打电话,一个月也要交八、九元钱。我家用不起,已经把电话机送给别人了。”
这时,一个青壮妇女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冲着我们笑笑,说:“实在对不起,没有烧开水,也不好给你们倒开水喝。”原来,这妇女就是严富昌的妻子,名叫张长淑。她老家是四川渠县,因家里生活困难,从小就跟人到了这里。她和严富昌结婚时,才只有16岁。现在,她已是32岁。她和严富昌生了两个儿女,大儿子16岁,二女儿14岁,都在离这儿8公里左右远的小溪河镇,住校念初中。他们算了一下,让两个孩子上学,除吃自己的粮食不算以外,一年还要花三千元左右(据称,住校念初中,要收学费、书费、板凳费、课桌费、保险费、住宿费等,一学期是500多元。伙食方面,菜费每天是角,主食则由学生自己带米,校方收取蒸煮费。学生在伙食上,每月至少也要花几十元)。严富昌想了想,搬着指头数了几下,说;“我们家种14亩地,今年因年景不好,只收了六、七千斤粮食,就说每斤粮食能卖0.45元,也只能卖三千元左右,只够让两个孩子念书用的。”(稻谷的国家保护价虽然是每斤0.53元,但在压级、压秤、压价之后,实际上卖不到这个价。而且,有些农民由于人力和运输方面的限制,很难到粮站去卖,只能将稻谷卖给上门收购的粮贩子。)
严富昌说着说着,难过得几乎要流出泪来:“真没有想到,搞‘承包’,把别人‘包’富了,却把自己‘包’穷了。”
严富昌一家的生计确实有些困难。去年,严富昌被毒蛇咬了,花了一笔钱。谁知祸不单行,今年他老婆张长淑的腿又让马路上的车子撞了。张长淑到镇上去看了医生,绑了石膏,原以为没有事了。没有想到,等打开石膏一看,医生又说要照片子检查。据说,检查还要花百十来块钱。严富昌、张长淑十分为难,因为搞不到钱,也就没有检查,只好拖着。
我们反复劝严富昌和张长淑,不管怎样,还是要去治。我们说:“张长淑只有32岁,还年轻,治好了,总可以多一个劳动力吧。”
几天以后,我们在路上碰到张长淑。她笑眯眯的,说:“去检查了,医生说我不会残废,等治好了还可以劳动。”后来,我们走到张长淑家门前,她丈夫严富昌正在用手扶拖拉机打场。严富昌还是那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抬头瞧瞧我们,叹着气说:“不行啊!现在柴油太贵,一斤要四元二角,打一场稻谷就得用10斤柴油,算起来,就要花42元,实在用不起。我想,今后只能去买条牛来使唤喽。”
这时,有人告诉我们,省里帮小岗村修建的自来水塔,里边的机器也坏掉了。据说,要修好,就要花二、三万元。再说,就是修好了,一个月全村光是电费就要花一、二千元。这个自来水,农民确实用不起。这样,自来水塔也就只好提前“下岗”休息了。
我们望着高耸云天的自来水塔,又想想刚才严富昌讲的话,不觉心里一阵发凉。我们琢磨:像这个样子,还怎么搞农业现代化的建设呢?!不过,我们还是想搞清楚“展览室”的情况。比如,农民说“展览室”里有些东西是不实在的,那么,“展览室”那个粮食产量又是怎么统计出来的呢?
我们找到村里的出纳(又称保管)严立学聊天,问今年天旱减产,村里到底能产多少粮食?严立学把嘴一咧,笑着说:“6 0万斤。”(按:小岗村有小岗和大严家两个自然村,出纳说的是小岗自然村,再加上大严家自然村,粮食产量也就是120万斤,这和“展览室”统计的数字是吻合的)。我们又问:“去年呢?”答:“60万。”再问:“前年呢?”答:“还是60万。”……
哦,原来如此!
后来,我们把此事说给正在打场的农民严留昌听,严留昌不禁笑了起来:“你们还不了解我们这里的情况,这就叫有增无减,稳产高产。”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正像某些人所说,是在玩弄“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的把戏。
严留昌想了一下,又说;“我们小岗自然村,今年能收二、三十万斤粮食,也就碰项了。”
严留昌用自家的例子,又跟我们仔细算了算。他说,他家种25亩地,过去年成好,可以打二万斤稻谷。他有两个儿女,大女儿21岁,上中专,二儿子19岁,上高中,供两个孩子上学,一年要花七、八千元。如果田里能收二万斤稻谷,两个孩子上学也就够了。可今年,粮食减产,只收一万斤稻谷。不说别的,就是让两个孩子上学也困难啊!
我们又访问了一些农民,他们也都认为,小岗村并没有“致富”。在他们看来,问题主要是两个:一是由于“承包”带来了一些问题,例如,由于一家一户,力量分散,很难拓宽致富门路,很难合理组织人力物力,很难进行规模经营,等等;二是由于市场经济的冲击,使农民的利益受到损害。有人说,过去稻谷可以卖到七、八角一斤,现在稻谷只能卖到四、五角一斤,相反,农民种田用的化肥、农药、柴油、水电等费用,却是有增无减。这样,也就出现了谷贱伤农和种田赔钱的现象。住在小岗村东头的徐德凯和韩德斌两家,因为种田亏损,生活不好过,已经分别搬到板桥和小溪河镇去了。可是,某些干部却不顾事实,仍在鼓吹“承包致富”论。他们说,不是“承包”不能致富,而是小岗村农民的素质低,所以致不了富。
然而,已卸任的老支书严俊昌却不同意这个看法,他认为:不能把现在的问题,说成是小岗村农民的素质低造成的。他说:“我们小岗村搞‘承包’,并没有想反对农业集体化。可是,有些干部,却利用我们搞‘承包’,来否定农业集体化,来反对所谓吃“大锅饭”。原先,我们小岗大队有七个生产队,他们只让我们‘包’一个生产队。我说,队当然不是越大越好,但也不能说越小越好啊!到后来,才把大严家生产队划给我们,合成一个小岗村。可这样,还划得太小。我们既不能搞协作分工,也不能搞规模经营。”
我们问他:“你们搞统分结合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底‘统’在哪里啊?”
严俊昌两手一摊:“没有啊,哪有什么‘统’啊!我们只有‘分’,没有‘统’,还是小农经济,一家一户搞单干。”他举例说:“就说今年吧,因为天旱,简直像放鸭子,各顾各,争着用水。塘里有水的,就能收稻谷八、九百斤,没水的,就只能收稻谷二、三百斤。要是组织一下,也不致于像今年这样减产。”严俊昌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搞成这个样子,我实在睡不着觉啊!”
我们问他:“不是干部还在宣传,说是搞‘承包’可以致富吗?”
严俊昌把手一挥:“尽瞎吹,没有那回事!”
严俊昌对这种说假话、搞浮夸,十分反感。他向我们介绍:那是八几年,温家宝来召集他们开会。严俊昌的堂弟严宏昌,还有一个名叫吴风起的,一说起私人搞“承包”,就像浑身都能长出钱来,说小岗村一搞私人“承包”就富起来了,人均年收入可以达到5000元。严俊昌一听就觉得不对头,便说,搞不到那么多钱,也就是能解决个温饱。温家宝听了很赞赏,随即表示,他要听真话。
然而,现在某些媒体却在鼓吹“承包致富”论。新华社记者慎海雄等人,在他们写的《中国农村的历史变革》中,还从理论的高度作了概括,说:“农业以家庭经营为基础,这是农业生产的规律决定的,也是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发展要求的规律决定的。中外各国的共同经验表明,农业的现代化和社会化大生产,离不开农户的家庭经营。”
某些人甚至说,“承包”可以调动人的生产积极性,可以提高生产力。
提高生产力之谜
既然说,“承包”能调动人的生产积极性,能提高生产力。那么,在深入小岗村之前,就先从人谈起吧。
什么是人?不同的阶级,对人有不同的看法。资本主义思想的核心是个人主义,在资产阶级看来,人是自私的动物,要调动人的生产积极性,要提高生产力,就要讲“私”字。所以,作为资产阶级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离不开一个“私”字。
但是,作为无产阶级思想的马克思主义,并不是这样认为。马克思早就说过,人是社会动物(也可以说是政治动物),所谓生产,也就是社会生产,人不能脱离社会而生产。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作了深入考察之后,认为:12个人共同劳动的产品,要比12个人单个劳动的产品多得多。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这里的问题不仅是通过协作提高了个人生产力,而且是创造了一种生产力,这种生产力本身必然是集体力。”在马克思看来,组织起来协作劳动能提高生产力,这也和军队组织协作能提高战斗力的道理一样,是集体力所产生的新的力量。(马克思主义的这个观点,邓小平也是赞成的。淮海战役前,毛泽东主张二野和三野联合作战,毛泽东说,两个野战军联合,就不是增加一倍的力量,而是增加好几倍的力量。后来,二野和三野联合作战,终于取得了淮海战役歼敌五十五万五千多人的胜利。邓小平说:“经济协作也是这个道理。”(《邓选》第3卷,25页)。)所以,要提高生产力,就不能只讲个人,而且要讲集体,要组织起来,要协作分工。
当然,一些具有资产阶级世界观的人,并不赞成这个观点。1944年,延安的《解放日报》,就准备发表一篇社论:《把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基础建立在家庭里》。毛泽东审阅了这篇社论的清样后,立即写信给博古说:“分散的个体经济——家庭农业与家庭手工业是封建社会的基础,不是民主社会(旧民主、新民主、社会主义,一概在内)的基础,这是马克思主义区别于民粹主义的地方。”实际上,1943年陕甘宁边区的农民,已经冲破了分散的小农经济,开展了互助合作,因而使当年的收成增加了一倍。毛泽东用“组组起来”四个字,概括了当时互助合作的经验,他指出:“按自愿的原则把群众组织到合作社里来”,“这是人民群众得到解放的必由之路,由穷苦变富裕的必由之路,也是抗战胜利的必由之路。”
历史已经告诉我们,以家庭为基础的农业生产,不过是一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并不是永恒不变的经济模式。如果从秦、汉算起,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也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可到了现代,在通常情况下,这种小农经济,已经成为生产力难以提高和农民难以摆脱贫困的一个重要原因。那么,今天小岗村的实践,是否已经证明一家一户的土地“承包”能提高生产力呢?
首先,我们到了县里设在村里的农技站,找到农技员吴广法。他一听我们说“承包”,就很有意见,他说:“‘承包’的弊病大大啦!”可是,吴广法一看我们很吃惊,忙改口说:“当然,我是从农业发展的角度来说的。这个‘承包’,弊病确实很大,它一不利于科学种田,二不适宜规模经营,三不利于农业机械化,四是浪费人力物力和不利于劳动力的合理利用,五是不利于兴修水利,……,总之,不利于生产,限制了生产力的发展。”
吴广法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还是前几年,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与凤阳县农业局签了一个合同。由日方支援1000万日元(相当于67万元人民币),由中方在小岗村搞农牧业开发。一开始,就说要小岗村农民养鸭子。怎么养呢?因为是搞“承包”,你家养十几只,他家养二十几只。结果,死的死,丢的丢,一点效益也没有,连成本都没有收回来。
至于科学种田,比如说推广良种,那就更成问题了。不少人都知道,二千多年以前,《晏子春秋》里就讲过“橘化为枳”的故事,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水土异也。”事实正是这样,有些良种,到了我们这儿,就不一定是良种。所以,你说是良种,农民并不相信,良种还是推广不开。如果村里有集体农田,拨一些出来作良种适应性试验,要是收成好,不用费唇舌,良种也就推广了。现在,有些良种,农民不接受,作为抽象生产力的农业科技,也就不能转化为现实生产力。
吴广法讲得虽然很有道理,但我们还是想多听听,多看看。一位青壮妇女,约莫30多岁,名叫顾乃芳。她一见我们,就说:“今年天旱,塘里没有水,一亩田只打300多斤稻谷。”
我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因为我们问过好几家,尽管也是歉收,但一亩田还是收了5 00斤左右稻谷。我们皱了半天眉头,便说:“收这么少,不可能吧?”
这时,正好有一位青壮妇女从前面走过,顾乃芳大声喊道:“你家一亩田今年打多少稻谷?”
那位青壮妇女一听就没有好气,大声答道:“200来斤!”
顾乃芳看着我们笑笑:“怎么样,我没有骗你们吧。她家的收成还不如我家呢!”
我们依然有些疑惑,对顾乃芳说:“能不能领我们到田里去看看?”顾乃芳说了声“好”,便领着我们到了田里。
顾乃芳家的水塘,确实很浅,也很小,储的水根本就抗不住干旱。我们还看到一些水塘,几乎已经淤成了盆地。看得出来,这些水塘已是年久失修,不能再用了。
我们问顾乃芳:“这些水塘,都是什么时候挖的?”
顾乃芳说:“早啦,听说还是大跃进时候挖的。”
我们十分吃惊,便问:“搞脱贫致富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连个水塘都没有修一修呢?”
顾乃芳皱了皱眉头,说:“怎么惨啊!村上说没有钱。农民呢,一家一户的,又没有那个力量。最近听支书讲,根据揭发,已经查实,村长贪污10万块钱,现在村长吐出了8万,村里就打算拿这个钱来给我们修挖水塘。”
我们再向四处看看,这周围连一条路都没有。我们非常吃惊,忙问:“这里没有机耕路,怎么搞机器耕作呀?”
顾乃芳苦笑着,露出一睑为难的神情:“你们还不知道哩,我们割了稻子,就只好一捆一捆往村子里扛。你们说,像这样一家一户搞单干,还有谁愿意让出田来修路呢!可要是不修一条走机器的路,我们还怎么用机器呢?”
我们往回走时,遇到一位名叫吴强风的青年农民。这人住在附近的板桥,约莫30岁上下,文文静静的,很像是念过几年书的样子。现在,他是到小岗这里来办事。
他认为:搞“承包”,根本就谈不上提高生产力。现在,一家一户,条块分割,不仅无法用大机器,而且也不利于规模经营,不利于协作分工。特别是,浪废劳力。村里由于多余劳动力得不到合理利用,农民只好外出打工。但是,这几年,外出找工作也很难,于是到处流浪。一些人养成了游手好闲的习惯,便在家里搞赌博,弄得村里的风气也是越来越坏。
我们为了继续搞清楚这个问题,又找到原先小岗队的会计严国平,还找了一些60岁以上的老农,和他们分别谈心。老农的话虽不多,但却很有份量。他们举出这样两个例子来作比较:
他们说,1949年建国以后,我们的国家很穷,也没有什么机器,但由于农民组织起来搞合作,搞大跃进,走农业集体化的道路,形成了一种翻天覆地的力量,终于做到了农民皇帝朱元璋做不到的事,征服了淮河,使这里的农民摆脱了水旱灾害的苦难。可是,今年的旱情并不严重,但由于一家一户搞单干,不少人家还是抵不住旱灾,弄得减产减收,以致受苦受穷。
对这个问题,原先在队里当会计的严国平,一说起来就有气。在他看来,现在某些干部,不单会吹、会吃吃喝喝,而且为了吹嘘自己的政绩,还会刮浮夸风和私有风。甚至,他们还用这个来低毁当年农民搞集体化和大跃进的成绩。严国平非常气愤地说:“我们当年要是不搞集体化,不搞大跃进,不兴修水利,你们今天去喝西北风吧!”
我们从农民这里,确实学到不少东西。比如,什么是农业?看起来,这个问题好像很简单。其实,这是某些“著名经济学家”永远也搞不清楚的问题。正如马克思主义所指出,自有史以来,农业是农民以有生命的动植物为劳动对象,是一种利用和改造自然界的产业。农民只有组织起来,才能在这一产业中具有驾驭自然的力量。所以,只有在集体化的基础上,才能建立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农业。
凤阳县人武部的马政委告诉我们,小岗村的“承包”,虽然搞得不理想,但这是他们18户农民自己按手印搞起来的。当然,对于马政委这个话,我们没有理由来怀疑。但我们问了一些人,都说搞“承包”时并没有看到按手印的条子。后来,又听人说,所谓按手印的条子,也是假的。我们感到很奇怪,这张按手印的条子,怎么也会是假的呢?!
按手印之谜
原来,这张18个人按手印的条子的影印件,就陈列在周、岗村大包干20周年展览室”里。走进展览室,墙上有一条很醒目的大标语:“以民为本顺应民意的爱民精神”,这条大标语下面,就是18个人按手印条子的影印件。在这个影印件上,还附写着这样几个字:“原件存于中国革命博物馆。”
我们看了很久,还是看不出这个按手印的条子是假的。后来,我们又进行仔细琢磨和认真比较,才发现,这张按手印的条子,从前言到签名,都是一个人的手笔。而且,这张条子上写的并不是18个人的名字,而是21个人的名字。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找到村长严宏昌。严宏昌一听就笑了,他说按手印的条子是他写的,他把来龙去脉说了说。
据他讲,那是“承包”以后的事。有个名叫王影东的高级记者,来拍电视。王影东说,有个接手印的条子,北京很重视,中国革命博物馆要陈列展览。这可给小岗村出了难题,时间这么久了,还到哪里去找按手印的条子呢。于是,从前言到签名,都由村长严宏昌一手包办,写了一张假的按手印的条子。至于手印,也不是真的,而是乱按的。
那么,到了今天,这个按手印的条子,还能不能代表小岗村农民的心声呢?根据我们的调查,今天小岗村农民已经明显地分化成穷富两派。(我们到小岗村调查,小岗村以及小岗村周边的一些农民都说:现在的小岗村,已分化成穷富两派。)
村长严宏昌,在村里来说是属于富裕户。还有几家比较富裕的农民,也和严宏昌一样,是发了财的。他们都怕变,都不愿意走集体道路。江泽民总书记来小岗村视察时,严宏昌就代表少数富裕农民提出了“怕变”的问题。严宏昌等人并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他们主张搞私有化。(这里的富裕农户,并不是靠种田致富,而是靠某些特殊关系和跑运输等致富。)
不过应当指出,农村小农经济的两极分化,必然自发产生资本主义,这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这条通过小农经济两极分化而自发产生资本主义的道路,从经济模式来说,也就是“美国式的道路”。列宁曾指出:这条道路的特点,是“地主经济已不再存在,或者已被没收和粉碎封建领地的革命捣毁了。农民在这种情况下占着优势,成为农业中独一无二的代表,逐渐转化为资本主义的农场主。”(列宁全集》第13卷第219页)。(列宁在《论意大利社会党内的斗争》一文中并指出:“只要还存在生产资料私有制(例如,农具和耕富的私有制,即使土地私有制已经废除)和自由贸易,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也就存在。”所以,即使搞土地不是私有的“承包”,也仍然会产生资本主义。)
我们问村长严宏昌,今后是不是也要搞一点集体经济,好帮助大家共同富裕起来。比如,村长的亲弟弟严富昌,就是需要帮助的贫困户。可村长严宏昌并不这样认为,他说:“我们小岗农民素质低,集体经济搞不好,还是搞私有。”我们听了很吃惊,不好附和。严宏昌瞧了我们一眼,又说:“少数人先富起来,这是党的政策允许的。”
可是,我们到小岗村东头的大严家自然村,找了一些农民谈心。他们对搞私有化,却不像村长严宏昌那么热心。相反,他们还有些谈“资”色变的样子。经过了解才知道,由于一家一户这种小农经济的脆弱性,在天灾人祸的冲击下,不少农民已经先穷起来了。
农民徐家松告诉我们,现在差不多有50%以上的农民借了债,少则六、七千,多则一、二万。他家因盖房、娶媳妇等等,就背了两万元的债。没有办法,他只好让儿子、媳妇出去打工。现在,小岗村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单是大严家自然村,就有20几家。
更出人意外的是,那个背着凤阳花鼓要饭的现象又出现了。缪夕五家,为了让两个孩子上学,借了五、六千元的债还不说,因为今年歉收,生活过不下去,只好让老婆背着花鼓出去要饭了。我们在缪夕五家看了看,屋里空空荡荡,床上乱七八糟,连一条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这时,谬夕五的嫂子李文秀走了进来。她40来岁,原是四川省大竹县人,因不堪婆婆虐待,跑到了这里。后来,她和缪夕五的哥哥缪夕海结了婚。虽说李文秀已来安徽多年,但仍是一口四川口音。据她说,为了盖房和让两个孩子上学,也是欠了五、六千元的债。现在,房子虽然盖起来了,但因为手里没有钱,墙没有泥,他也没有做。冬天,房子的墙缝里透着刺骨的寒风。下雨天,房子的地上还渗出潮腻腻的水来。要是走路不小心,就会跌一跤。
李文秀心里很难过,眼眶里不断滚动着泪水,她说:“我是四川人,不会唱花鼓,要是会唱花鼓,我也和兄弟媳妇一起,背着花鼓出去要饭了。”
我们越来越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像这样的两极分化,社会怎么能安定呢?!
一天早晨,只见村子中央的“友谊大道”旁边停着一辆警车和好几辆小汽车。特别是村长家旁边,还围着不少人。我们再一看,有些人在用卷尺量来量去,有些人在忙着拍照。据说,昨天傍晚,有人用雷管把村长搞的私有小型瓶盖厂炸了,幸好没有死人,只有两个人受了轻伤。
尽管说,已卸任的老支书严俊昌非常反对这种破坏生产的行为,但他仍认为,村长严宏昌主张槁私有化是不对的。
严俊昌认为,有一个问题必须说清楚。他向我们介绍:当年小岗村搞“承包”,并不是想搞私有,而是官僚主义者刮浮夸风和共产风,把大家搞得没有饭吃,为了解决温饱问题,所以搞起了“承包”。应该说,这个“承包”是暂时性的。当时万里也说,可以让小岗村干5年。可现在,“承包”把村里搞得穷的穷,富的富,贪污的贪污。对这个问题,严俊昌感到很内疚,他说:“要早知这个情况,就是砍我的脑袋,也不搞‘承包’啊!”严俊昌反复讲,搞“承包”搞了20几年,事实已经证明:“承包”只能解决温饱,不能解决致富奔小康。至于通过“承包”来进行私有化,这会造成多数人先穷起来,也是行不通的。
其实,严俊昌讲的这个话,邓小平早就指出过。虽然说,邓小平说过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但他也说过:“一个公有制占主体,一个共同富裕,这是我们所必须坚持的社会主义的根本原则。”“如果我们的政策导致两极分化,我们就失败了;如果产生了什么新的资产阶级,那我们就真的走了邪路了。”同时他还说过:“组织起来就有力量”,要实现两个“飞跃”。即:“第一个飞跃”,“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第二个飞跃,是适应科学种田和生产社会化的需要,发展适度规模经营,发展集体经济。”(《邓选》3卷111、355页)。
严俊昌根据自己多年的实践,认为一家一户搞“承包”,大家束缚在士地上,不利于劳力的合理利用,也不利于拓宽致富门路和农业机械化。农村要进行经济结构调整,要搞科学种田,要发展多种经营和适度规模经营,就要组织起来,发展集体经济。
严俊昌想了想,又对我们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你们写个材料,我拿着去找温家宝。他那次找我们开会,说是要听真话。我这次去,就要告诉他,像这样通过‘承包’来搞私有化,不少农民已经先穷起来了。”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问了不少农民,除了某些比较富裕的农民以外,多数农民也都赞成严俊昌这个看法。61岁的老农关友章,曾经到江苏等地一些富裕农村去参观过,他说:“人家都是靠集体经济致富,可我们还是一家一户搞单干。这样干,撑破天,也就是搞个温饱。要致富奔小康,不搞集体经济怎么行呢!”
板桥青年农民吴强民,也是这个看法,他说:“过去有些集体经济所以搞不好,一是领导有问题,二是科技条件差,种子不好,又没有什么机器。要是解决了这些问题,集体力量无论如何要比个人力量大。往后,只要把农民好好组织起来,提高生产力,就能办到个人办不到的事,真正致富奔小康。”
现在,不少农民虽然希望组织起来,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但严酷的现实已经与美好的希望拉开了距离。他们似乎已经听到了旧时中国的民歌:“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外头。”特别是,那些先穷起来的农民,更是有一种预感,好像过去那种“身背花鼓走四方”的命运,又将降临到多数人的头上。他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为此而感到惶惶不安,……
(2001年3月整理,5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