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合并了,乡愁还会有吗?

来源: 文化观察     发布时间:2016-07-15     阅读:1910 次
食物主权按:“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陶渊明描绘的乡村画面,可能很多人现在都感觉有些遥远。的确,越来越多的人因为生活压力进城打工,很多农村都变成了空心村。而且,近年不少地方在盲目搞村庄合并,很多自然村都消失了。这或许可以一时获得些好处,但长久来看很可能得不偿失。也许有一天我们的故乡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中,也许我们还可以团结起来在家乡奋斗过上好日子。不管现在如何,我们都要明白,只有人民才能推动历史巨轮不断前进。

近期湖南、河北等地正强力推进并村改革。据媒体报道,湖南计划撤并超过1.6万个村庄,减幅近四成。河北也计划五年内撤并13387个村庄。这场规模浩大的改革,将深刻影响基层治理和社会经济。村庄是乡土文化的载体,故乡因合并而消失后,乡愁还会有吗?


一、    村庄迁移、再建、合并,失去土地的农民很难再延续乡村文化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诗歌里描绘的乡村画面,是多少人梦牵魂绕的故土家园。但故土在荒芜,乡村在减少,官方数据显示,2002年至2014年,中国自然村由363万个减至252万个,10年锐减110万个自然村。这意味着,每天有300个村庄消亡。

 

这一时期是我国“村庄合并”的高潮期。“村庄合并”被认为是改善乡村治理结构、加快农村城市化的重要举措。2004 年的中央1号文件明确在有条件的地方进行村庄合并。2007 年中央1 号文件再次明确:“治理农村人居环境,搞好村庄治理规划和试点。”随后农村出现大村庄发展趋势,浙江、山东、江苏、河北、河南等地也进行大范围的乡村合并。

 

当前,中国新一轮“村庄合并”正在进行。据媒体报道,湖南全省原有建制村41595个,这次并村改革任务是减少16069个,减幅39%。河北也规划在未来五年,撤并13387个村庄。

 

村庄合并,大体有两种方式: 一是单纯做行政兼并,村民并不搬迁,只是几个行政村合并成一个;二是行政合并之外,还需移民、搬迁、重建,实现“用地集约、居住集中”。

 

村庄是乡土文化的载体,其变动、消亡或重建,都会对乡土文化产生深刻影响。即便是仅作行政合并,也涉及到村庄改名的问题。要知道,村名是一个重要的文化符号,其背后是一个村庄的传承和历史。名字改了甚至没有了,乡愁这枚小小的邮票,没法抵达目的地。

 

而若是涉及迁建的村庄合并方式,则不仅意味着原有的村落、河流、民居、古树、宗祠等物质和非物质的记忆将被遗弃,更因人地关系的变动,对乡土文化产生颠覆性影响。

 

研究指出,一个村落持久存在通常饱含四个基本要素,即地域空间、生活共同体、人口及其互动关系、文化维系力,其中文化维系力是农村得以延续的根本。在传统的村落文化中,人与人之间根据宗族等纽带的维系,形成熟悉的关系,即费孝通所概括的“熟人社会”这一乡土社会的特性。村民的基本处事规则、人际交往、生产生活习惯与民俗,乃至生老病死,无不受到熟人社会所形成的文化维系力的制约。

 

文化维系力形成的根本,则是农民与土地的关系,是一系列围绕着土地开展的乡土行为。而涉及迁建的村庄合并方式,往往与“土地增减挂钩”、“农民上楼”联系在一起,这一过程中,人与地的关系发生改变,很多农民甚至失去了土地。

 

离开土地,离开村落,传统的往来与熟人关系所依存的乡土格局被打破,根据人地关系而产生的乡土文化也随之受到动摇,乃至解体。

 

二、并村移居后,失去了“熟人社会”的稳定器,更容易产生利益冲突

 

在原有乡土文化遭遇解体的同时,在新的村庄,文化重建面临着诸多难题。

 

从各省的做法来看,被撤并和搬迁的村庄,向小城镇、中心村、园区和景区附近转移,纳入城市规划的按新型城镇化改造建设。而改造或建设的新村庄,常常有两个被人诟病的特征,一是城镇化,二是兵营化。

 

因为于土地要集约使用,村民再住进单独民居的可能性不大,很多统一住进了高耸的楼房。建筑布局也不可能如以前般依山傍水、错落有致,而是整齐划一,有如兵营。不少曲径通幽的村落,变成了一眼望穿的街道。向城市看齐、以城市为美,这样的村庄,显然已经失去本有的美感和神韵。

 

并村移居,使村民交往由熟人关系逐步向半熟人或陌生性关系转变。河南某地区的一份调查显示,虽然多数采取整村搬迁的形式,但由于采用按面积分配房屋结合随机分配房屋的政策,居民仍为邻里的不到四分之一。多数迁居村民能够与新邻居较好地相处,能适应新环境的人际交往,但由于搬迁后住房面积普遍缩小、串门不便、新居干净整齐害怕弄脏、感到拘束等原因,相比以前,村民更喜欢宅在家里。

 

居住空间、住房形式的一系列变化,对迁居村民的交往习惯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人际关系圈、交往频数的变化使“熟人社会”的沟通形式与内容面临重置的挑战。

 

除了居住环境变化,并村移居的村民往往还面临经济压力过大、就业不足与保障不到位、同质性社会交往导致的封闭与自卑心理、认同感的缺失等问题,他们更多是一个沉默者,对融入新村庄、建构乡村文化共同体的缺乏热情和意愿。

 

并村移居后,村民利益的多元化也对乡土文化重建构成挑战。虽然原住村民和迁居村民生活在相同地域,但由于经济条件、文化背景和生活习惯的差异,容易形成不同的利益群体和多元的利益诉求。与此同时,由于“熟人社会”加快向“陌生人社会”转型,乡村传统的道德与权威弱化,一些利益诉求容易演变为利益纠纷。

 

并村,不是一并了之,难的不是集聚更多的人口、更多的房子,而在于构建一个新的文化融合体,如何重建乡土文化的维系力。

 

三、以行政手段强行合并村庄,不仅割裂乡村文明,还需防控失业农民带来的社会问题

 

以上指出村庄合并给乡土文化带来的冲击,并非是要酸楚地反对村庄合并。在当前的社会经济条件下,一些村庄的合并能够改良基层治理、促进经济发展、提高农民生活水平,其积极意义值得肯定。村庄合并也并非我国独有的现象,德国、挪威、英国、美国等地也发生过村镇等基层政府合并的浪潮。

 

但一刀切地推进村庄合并并不可取。

 

乡村由人与自然环境的互动而发展与演化,形成了一系列各具特色的风土人情、历史元素和自然形态。这是一个内在自然的历史进程,而非外在强行的主观模式。村庄合并必须尊重历史演进的内在规律。我国地域辽阔,各地乡村的历史文化、区位环境、经济水平、产业特色千差万别,人口规模和资源禀赋的匹配度也不尽相同。如需村庄合并,必须准确把握每个乡村的特色与优势,不能进行一刀切的制度安排。

 

遗憾的是,一些地方仍按照合并的乡村数量、人口与面积的规模进行一刀切的统一规划,推行“撤并数量越多越好,合并人口与面积规模越大越好”的工作标准,盲目贪多求快,用行政手段强行撤并。

 

官媒报道中,提前、超额完成并村任务往往成为被突出的“亮点”。湖南去年11月开始推进并村改革,要求今年6月底完成,但在6月初就提前超额完成任务。全省原有建制村41595个,计划减少16069个,但到了6月初就合并建制村17442个,超额完成1373个。

 

半年的时间,湖南近半数的村庄被撤并。这样的高效,很难让人不质疑其背后的政绩冲动。而在媒体的报道中,算过经济账、管理帐、官帽账等各种账,唯独很少算文化账。很多村庄突然就那么“消失”了。

 

住建部原副部长仇保兴认为,村庄合并重建必须有3个前提:一是自然形态已经消失的城市近郊区村庄,已没有值得保护的古迹;二是由于原来错误的规划,导致农民多次迁移,至今还没有永久的定居点;三是以务农为基础的生产、生活模式已经彻底转变,村民们的就业已基本转移。而这样的村庄少之又少:一般只有大城市郊区的村庄才符合条件。

 

此外,随意“并村上楼”,不仅浪费资源,如遇到经济增长动力减弱、就业机会减少的情况下,失业的农民就会大规模聚集于社区,而不是分散在与耕地临近的村庄生活“熟人社会”中,就有可能导致严重的社会问题。

 

结语

 

大规模、一刀切推进并村改革不可取,不仅造成乡村多元演进的中断,造成作为历史标记和历史记忆的村名消失,而且可能对传统乡土文化造成解体性影响。并村改革不妨慢一些,对“文化账”作更多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