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成功学掩盖资本逻辑对农村的压迫

来源: 激流网     发布时间:2016-12-13     阅读:2551 次

食物主权按: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近年来,国家在三农领域投入巨额资金。然而,分田单干的小农经济生产方式无法适应农业现代化的要求,在物价飞涨的情况下,农民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外地打工。在发展方式不发生根本改变的情况下,投入再多的资金,也只能打造极少数的几个成功样板,无法改变整个农村的处境。权力和资本包装下的农村成功学,掩盖不了农村的衰败。正如恩格斯所言,农民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必须组织起来进行规模化生产,这是农民唯一的出路。


这里主要的是使农民理解到,我们要挽救和保全他们的房产和田产,只有把它们变成合作社的占有和合作社的生产才能做到。正是以个人占有为条件的个体经济,使农民走向灭亡。如果他们要坚持自己的个体经济,那么他们就必然要丧失房屋和家园,大规模的资本主义经济将排挤掉他们陈旧的生产方式。情况就是如此。现在我们来让农民有可能不是为了资本家的利益,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共同利益自己进行大规模经营。难道不能使农民理解到,这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这是他们唯一得救的途径吗?

    ——摘选自恩格斯《法德农民问题》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传销这个新东西进入中国的时候,成功学兴盛一时,成功宝典满天飞。后来传销被定为非法,转入地下活动,成功宝典摇身一变为成功商人传记和心灵鸡汤,在大街小巷香飘四溢。成功学已然深入国人骨髓,历久不衰,并且不断创新,显示其旺盛的生命力。某周刊曾经刊文,把成功学与性自由观念、物质主义并列,说是社会的三大毒剂之一。该周刊实在是够敏锐的。实际上,成功学掩盖了资本和权力对社会的赤裸裸剥削压迫,正如“美国梦”掩盖了殖民者对印第安人的种族灭绝一样。传销的实质在于,少数人的成功是建立在大多数人的失败上的,所以它要用成功学为其开锣鸣道,两者相得益彰。资本主义世界的实质与传销无异,少数的国家和地区成功了,大多数的国家和地区却失败了。被这些成功国家掌握的媒体向世界推销其成功学,他们说,你们的制度有问题,你们的政策有问题,要按照我的来,我来给你设计路线,我来更新你的制度。其结果自然是“大灰狼盖羊圈”,居心不良而漏洞百出。


近年来,随着“留得住乡愁”从总书记的嘴里说出来,成功学尽管不是一夜之间,但也是迅速地吹遍了农村发展领域。今天来一个这模式,明天来一个那样板;今天是某地政府树一个典型,明天是哪个机构立一个模范。一来二去,无非“名利”二字。我并非是要否定样板的模范带动作用,但是为了样板而样板的结果是:

少数的农村成功了,大多数的农村却失败了;少数的农民成功了,大多数的农民却失败了。

更甚者,是少数政府官员、规划师、建筑师、艺术家、商人、学者、社会工作者成功了,农民却输了。不少地方,举全县之力打造一个村庄,为的只是领导下来,有个看的去处。我把这种少数村庄占有资源的模式创造称为“农村成功学”,因为这种创造仅仅是用钱堆出来一堆硬件而已,里头没有制度的创新、组织的创新,也没有教育的创新,更没有大多数农民的利益,没有文化的提升。千金散尽,只留下明晃晃的水泥路面。而纸媒网媒所呈现的,正是这若干个村庄的成功故事,但是却从来不告诉你,更多村庄的失败故事。

甚至,不少本来具有乡村理想的组织或个人,也昏昏然被这成功学的迷魂汤所惑,或为着生存,或为着利润,欣欣然参与到农村成功学的塑造中,不知今夕何夕,全然忘了自己的使命。这是最让人感到遗憾的。


那么,农村成功学掩盖了什么呢?一样地,它是一块遮羞布,把工业和城市对农村的依赖和掠夺藏在后面,并且消解着农村的权力。现在,让我们把这遮羞布揭开,来看看为什么大多数的村庄失败了。(如果你的意见刚好相反,认为被水泥建筑充满了的村庄代表着成功,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首先我们来看看,为什么说大多数的村庄失败了,大多数的农民失败了。根据统计数字,今天外出农民的数量已经接近三亿,并且仍在不断增长中。这庞大的数字,一方面说明中国的工业和城市发展已经达到了较高的水平;但另一方面,则是多少农村家庭的瓦解,多少农民的无奈和忧伤。如果说这三亿农民工在城市有很好的发展前景,可以安居下来,那也就罢了,关键是大多数农民工是毫无希望在城市安居下来的,如此高的房价,别说是农民工,就是一般大学的毕业生,没有个几十年的奋斗,也是无法在城市买房的。如此,不仅仅是一、二代农民工,就是三代、四代、五代农民工,他们的命运都注定只能是漂泊而生活品质极低的,因为今天的各项制度,包括教育,都在促进着农民群体进入到一种低水平的代际复制中,甚而一代不如一代。关于这点,你只需要到工业区和农村的学校去走走,再联系高等学校逐年下降的农民子女入学率,就能大致明白。


其次被掩盖的,是农民的权利。相信很多人都知道《农民专业合作组织法》,这是2007年颁布的,也就是说,直到2007年农民的合作才有法可依。但这又是怎样的一个法律呢,它把农民的合作限制在某个专业领域,还不让农民在信用等有利润空间的领域展开合作。如此,十年过去,尽管工商部门注册的合作社是雨后春笋大量涌现,但正如有研究指出的,这些合作社大多数只是挂个牌的,一部分是僵尸型的合作社,更多的则是大户型的合作社,只属于某个人。由于农民只能在某个专业的生产领域进行合作,其利润无法支付农民进行真正合作的成本,而政府所谓的支持又陷入“精英俘获”,真正意义上符合国际合作社联盟标准的合作社自然就微乎其微了。农民没有合作权,其经济权也就无从谈起,而没有经济权,其文化权和教育权也只能是镜花水月。

此外被掩盖的,是被污染的土地、河流,是尊严不再的农村老人,日渐消亡的乡土文化和技艺,是大量的留守妇女和儿童,还有那在流水线上消逝的青春。农村成功学的鼓噪者们,企图回避资本逻辑对农村的压迫,自觉不自觉地沿用造成问题的方法去解决问题,结果自然是出现更多的问题。

人们生活下去的一切资源可以说都是从土地上获得的,但是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农民却只能背井离乡,因为这片土地养活不了他们。这不能不说是我们这个时代最诡异的事情之一。而农村成功学,则为这种诡异增添了诸多花环,让人有恐怖之感。

(本文作者为福建农林大学海峡乡村建设学院教师,爱故乡计划发起人邱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