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打药十三次，农家子弟披露玉米和烟叶种植全过程
来源: 广东绿耕城乡互助社 发布时间：2017-08-10 阅读：3074 次
食物主权按：玉米和烟叶，这两种原产于美洲的作物，自在全世界广泛传播以来，大大改变了我们的社会。在我国中部一个小山村，这两种作物也深深侵入当地农民的生产和生活之中。本文中，一个农家子弟向我们展现了家乡种植传统作物玉米和经济作物烟叶的过程，叫人触目惊心。农家自留的玉米种子完全被商业种子取代，最后病害不绝，农民的生产权也被种子商控制起来。而种植烟叶本是为了增收，但繁重的种植程序不仅加重了农民的劳务负担，给土地带来难以逆转的伤害，最终处于生产链底端的农民也承受了巨大代价。
一、现在的玉米，猪都不吃了
我出生在湖北恩施偏远农村的家庭，记忆中，我家乡也是在2000年左右开始买种子的。一个交通极为不便、经济极为落后的偏远农村，依然没能躲过种子市场化的冲击。我记忆最深刻的是玉米种子和烟叶。我所在的村子不产水稻，所以没有水稻种子，但在离我家不远的村子就有水稻种植，也已经开始买种子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家种玉米还分两个品种，一种是买的种子，都是小小一颗、干瘪的，外面涂了一层红红的，是药；另一个品种是自留种，爸妈口里的“白包谷”（我家乡管玉米叫包谷），都是挑上一年最好的玉米留下来的，精英中的精英，颗颗籽粒饱满。而且我家的白包谷在村里都是比较有名的，因为我家的白包谷结的棒子大，玉米籽是白色的（那时候好像其他人家的玉米籽都是黄色的），白包谷的玉米面很好吃，产量也还可以，每年都有人来我家讨点白包谷种子去种。
种玉米先要育苗。在玉米地旁边，锄一小块长方形的平地，做育秧坨，整齐的摆放在平地上，每个育秧坨放一粒或两粒玉米种，再放两颗黄豆种，等全部放完，盖上薄薄的一层细土，用竹片像大棚一样撑起，上面盖上胶布保温防雨就可以了。之后静静地等着种子发芽，长到大概八厘米的样子就可以移栽了。
在最开始的几年，自留种和买来的种子博弈着。有的农民坚持种自留种，这当中老农民居多，有的农民选择两种都种，就像我家，但完全种买来的种子的是极少数。当看到有农民在买种子的过程中尝到了甜头，大家开始逐渐丢弃自留种，全部买种子种，连老农民也托年轻人帮忙买种子了。
有什么甜头呢？不得不说，在最开始的几年，买的种子的确让村民尝到了不少甜头。从播种育秧开始，买来的种子有药，可以药死偷吃的老鼠和各种虫子，药的气味也可以赶走一部分老鼠和虫子；成长过程中，买的种子的玉米杆长得不是很高，在大风和强降雨天气下，比自留种抵御能力要强；到收玉米的季节，买的种子的玉米棒子大小均匀，玉米籽粒饱满，产量相对较高，成熟也较早，收成季节就算连续下雨半个月，玉米也不容易坏。而自留种播种后比较招老鼠偷吃，玉米杆长得高，招风，特别是在玉米结棒子的时节，玉米杆太高，头重脚轻，大风一来，成片的玉米倒在一起，这样的玉米基本没了收成。
关于买来的种子上的药，这里还有个小故事。记得我读五年级的时候，已经开始在学校住读了，周末回家，可以帮着家里做农活。有段时间，手上长了很多疮，已经在流脓了，但是不敢跟家里说，硬着头皮去干活。我的任务就是放玉米种子，那种外面有药的、买来的种子，一颗一颗放下去。干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起来，妈妈发现我的脸肿了，才问我怎么回事。我中毒了呀！现在想想，那时我的抵抗力也算好了。
现在，家乡已经没了玉米的自留种，乡亲们都买种子种了。我只知道这些年，玉米的霉杆病越来越多，成片成片的霉杆病，能出玉米的土地越来越少（这应该是化肥农药的事，后面再说），玉米越来越容易发霉、容易烂了。有解决办法吗？有！村民们不断换玉米品种，商家不断升级玉米品种。买对了种子就能有好的收成，但好的收成就真的好吗？记得有次回家听村民聊天说到：以前的玉米吃着很香很甜，是种来人吃的，现在的玉米，猪都不吃了。这是真事，我们村有一年的玉米猪都不愿吃。
二、种烟叶还是打农药？一片烟叶要历经13次药袭
讲完玉米，我再讲讲烟叶。烟叶对农民来说是经济收入相对较高的经济作物，但相比烟叶公司及其他加工利润，农民的收入只是庞大的烟草利润中的凤毛麟角，但是他们付出的艰辛却是最多的。我敢说这话，因为我就是实实在在的烟农的孩子，对烟叶我也算半个专家。但我今天讲烟叶，不是要揭露它的利润分配，这个我觉得可以以后专门讲讲，如果大家需要的话。今天也不是讲烟叶种子是不是买来的，我要讲的是烟叶的种植过程，过程中，到底有多少农药化肥参与其中（今天讲的是不断改进更新后，用于现在我们村的比较完善的一套种烟流程）
种烟和种玉米一样，首先要育苗，现在的育苗都是用浮盘、用基质，这些都是烟站配好的，出钱买回来就行了。其实在种烟过程中，用的农药化肥也基本是烟站配好的，这也是现在种烟成本越来越高的原因。育苗大概在农历三月份开始，育苗首先需要一块生地，生地就是最近两三年都没种过烟叶的地。当然对生地还有其他要求，比如不能是种辣椒、茄子的地，不能有未发酵的粪便等，生地经过冬天的休整，开春后小草发芽了。
育苗之前，要先在生地打除草剂，这是烟叶的第一次农药，除草剂有很多种，最常用的是草甘膦、百草枯和禾耐斯，除草的话百草枯的效果最显著，禾耐斯主要是除草种子的。农民都是按需搭配使用除草剂，好多农药也都可以搭配使用，比如下面要说到的促进烟叶生长的甲霜灵可以搭配灭杀毙，或者搭配尿素等。
打完除草剂，等上几天，就可以整理土地育苗了，将土地分箱整理平整，放浮盘，浮盘里放上基质就可以撒种子了，撒完种子，再在种子上面盖一层薄薄的基质，播种就算完成。等烟苗发芽长出两三片叶子的时候，要打甲霜灵，促进烟叶生长，要打灭杀毙防虫，这是烟叶的第二、第三次农药。
育苗期间还要每天浇水、观察温度，20天左右，烟苗就可以慢慢移栽了。
烟苗移栽前的准备工作也不少，移栽到新的土地，新的土地同样需要打除草剂，这是烟叶的第四次农药，打完除草剂开始犁地、垒行。
垒行之前要在每行放肥料，肥料需要搭配，主要是磷肥、复合肥、尿素和碳铵，还有烟站每年研究的各种肥料。一般种烟叶只用这一次肥料，因为担心后期再给烟叶施肥，烟叶不容易变黄，所以这次肥料用得相当多。而且这次肥料的搭配相当关键，每家每户都不一样，当然大家都是根据自己的往年经验在搭配，搭配好了，烟叶长势好，收成就相对高，搭配不好，烟叶有可能成片的死，一年的辛苦就泡汤了。用我妈妈的话说，是每个家庭的运气问题，也有技术问题，如果上一年哪家的烟叶长势非常好，那第二年也有很多村民去向他取经，我爸爸就是经常被人取经的那位。当然并不是烟叶长势好，收成就会高，这还要看烤烟的技术和烤烟季节的天气，只有每个环节都不出差错，才能有一片金黄的、肉质厚的、手感好的、有重量的烤烟出来。
垒行完成，烟苗长到四五片叶子时就可以移栽了，为了防止烟苗刚移栽到土里就被老母虫咬断了，烟苗移栽前要打一次灭杀毙，这是烟叶的第五次农药。
移栽过程中，先挖一个小坑，为了保险起见也有农民会在小坑里打灭杀毙，事实上大多数农民都是这样做的，这是烟叶的第六次农药。
移栽后，等烟苗长上几天就可以开始盖地膜了，地膜可以保温保湿、减缓化肥失效时间，同时也可以减少土地杂草，节省人工除草成本。盖地膜也是个辛苦活，根据垒好的烟行，将地膜顺着铺下去，两边盖上泥土，在有烟叶幼苗的地方抠个洞，将烟苗放出来，盖一点土在烟苗周围。有的村民是先盖地膜，再移栽烟苗，这样要简便一些，但这种作坊容易弄坏地膜。
盖上地膜，烟叶就算正式栽好了。接着要时不时去地里看看，观察烟叶上有没有虫，如果有，不好意思，烟叶的第七次杀虫农药开始了。
接着地膜没有覆盖的地方杂草长起来了，烟叶的第八次除草剂农药开始了。
之后是烟叶的第九次农药——促进烟叶生长不得病的甲霜灵；
烟叶的第十次农药——预防烟叶花叶病、猝倒病、白粉病的粉锈灵，烟叶还有其他很多种病的存在，不出意外的话，有这几种药够了。当然，并不是这些药打了就会有效，烟叶该生病的还是在生病，只是生病数量少了一些。这里要让大家了解：如果一株烟叶生病了，那么基本上这株烟就没用了，而且它很有可能迅速的传染给周围的烟叶，进而传染整片烟叶土地。而一株成熟的烟叶经过烘烤卖到烟站，均价可以达到每株5元，这5元包含所有人力、化肥、农药成本、烤烟用煤用电成本，可见一株烟叶在农民心中的价值有多高。
烟叶移栽大概50天之后，就要开始打顶了。烟叶打顶是指在适当时期摘去烟叶顶部的花蕾或花序，打顶可以促进根系发育，扩大叶片，增加养分吸收，调控烟株的长势长相，减轻病虫危害。打顶后，为了防止烟叶分岔，烟叶的第十一次农药开始了——灭芽灵。烟叶打顶后，就可以着手开始烤烟了。烤烟也是一个责任重大、异常艰辛的工作，这里不详细说。
开始烤烟后，烟叶很容易得冬瓜粉病（学名应该是白粉病，我们家称为冬瓜粉病，就像冬瓜外面有一层白粉一样，很形象），这个病的传染性也很大，不出意外的话，烟叶的第十二次农药开始了——还是粉锈灵，好像还要配其他农药的。
烟叶烤到快结束时，天气转凉，而有的烟叶还没黄，不能拿去烤，那么烟叶的第十三次农药开始了，催熟的农药——金奎禾灵，但并不是所有烟叶都会用到这个农药。至此，烟叶的农药生涯结束，第二年，周而复始。
烟叶从育苗到烤烟，只需要5-6个月，这么短的时间里却要经历十几次农药的洗礼，农民基本每天都背着农药喷雾器，有时在高温下打药中暑、中毒，依然不敢懈怠。
我们家有我和哥哥两个人同时读高中、大学，在家里经济最艰难、最需要用钱的几年，也是靠父母辛苦种烤烟、种黄连供我们读书。家乡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孩子，靠父母种烤烟供我们读大学。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不愿披露烟草的种植过程，虽然大家心照不宣。我害怕我真的讲出来之后，和我一样需要靠父母种烤烟供他们上大学的学子没有这个机会了。为什么会有这个担心？可能是害怕大家看到种烟过程后，不再抽烟，烟叶没了市场，农民就没了收入吧。我知道这个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如果要放弃抽烟，最先放弃的应该是最早的知情者——烟农，但我爸爸还在抽烟，我们村95%的成年男性都在抽烟。不止我们村，在广大农村，成年男性抽烟都是普遍现象，抽烟成为村民之间一种社交方式，而广大农村妇女儿童，每天吸着二手烟，包括我和我的妈妈。有多少人会因为看了这篇文章而决定戒烟呢？我希望有很多很多。
三、我们无法置身度外，生态农业关乎你我
前几天，和妈妈聊天，妈妈说还是家里好，家里的菜吃得放心，没打过农药。我说：家里的土地早就污染了，早就被农药洗礼了，就吃的菜当前没有打农药，那之前打的农药呢？也同样有残留。所以现在出去买菜我听农民说是自己种的、没打农药，我也觉得可笑，没打农药不代表土地里没有农药。中国已经泡在农药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保护老品种，生态种植的确要加快行动了。
我的家乡近几年得癌症、各种怪病的人越来越多，我深切的忧虑、痛心和担心。你呢？你的家乡还好吗？
文章来源：广东绿耕城乡互助社。原标题“整个中国都泡在农药里，你的家乡还好吗?”。本文略有删减，小标题为编者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