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鱼弟喝百草枯：自杀能否终结打工子女的困顿人生？
来源: “X博士”公众号 发布时间：2018-08-17 阅读：2700 次
食物主权按：看似繁荣的中国，暑期少年们的生活却呈现出分明的差异：有的孩子赴国外参加夏令营，或在国内参加各种兴趣班；有的孩子则如“杀鱼弟”一样，作为城市外来人口子女中的一员，偏居一隅，中途辍学，在市井中谋生，辛苦恣睢。个体的生命遭遇和人生处境折射出宏观不平等的社会结构，当个体选择以决绝于世的方式向世界表达无助时，底层面临的不堪承受的狰狞现实呈现在我们面前。他们不得不面对教育资源的匮乏、选择机会的渺茫和阶层流动的壁垒，受困于艰难度日的恶性循环。不同于电影《小偷家族》避难所式的温情，立足于社会底层所面对的现实生活，如何帮助陷入困境的孩子谋求更好的发展，是当下中国社会值得深入思考的议题。
最近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很火，大家都看了吗？
影片讲述了日本一个靠金钱和生存压力维系，奶奶、父母、儿子和女儿都没有血缘关系，靠偷盗度日的“小偷家族”，在是枝裕和冷峻的镜头下，将整个日本社会赤裸裸的摆在观众面前。
刚看完电影的时候，我曾被电影中的情感维系打动，认为这是一个讲述人间真情的故事，但当我看到网上杀鱼弟喝下农药百草枯的新闻之后，突然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我突然发现，现在备受关注的杀鱼弟和《小偷家族》中“儿子”柴田祥太的经历极其相似，但杀鱼弟及其背后群体的现实却比《小偷家族》残酷百倍。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是高于生活，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2010年，一张这样的图片迅速在中国互联网上流传：
2010年11月，一篇名为《苏州最年轻杀鱼弟！绝对震撼你的视网膜神经》的帖子在全网爆红
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在杂乱肮脏的摊位前卖鱼，帮客户把鱼称重并且开膛破肚，他的熟练手法震惊了很多网友。
一时间，无数人开始关注他的身世，以及他为什么不去上学。在网络和媒体的作用下，杀鱼弟的身世逐渐浮出水面：他叫孟凡森，山东省苍山县兰陵镇人，跟着父母卖鱼为生。
八年后，因为和父亲的争吵，杀鱼弟一怒之下喝下带有剧毒的百草枯。电影《小偷家族》在中国上映，如果杀鱼弟有机会看到这部电影，他应该会在小偷家族的小儿子柴田祥太身上找到充分的身份认同。
柴田祥太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车里，被现在的“父亲”砸窗偷东西时发现并收养
首先是阶层上的认同：《小偷家族》中的一家六口，居住在一间五十平米左右的房子里，父亲是临时工，母亲是洗衣女工，奶奶靠养老金度日，姐姐在风俗店工作，平常大家都要靠偷盗补贴家用，这在高消费的日本属于无可争议的社会底层。
杀鱼弟一家同样如此，出生在山东，却举家来到苏州打拼，他们没有房子，每年还要交3万元左右租金。杀鱼弟的走红没有给水产店带来任何红利，他们的收入在每月4000元左右，还要养活杀鱼弟在内的六个孩子。
杀鱼弟家客厅一角 荆欣雨摄｜图片来源：《人物》
杀鱼弟和祥太一样，都是社会底层的穷苦孩子。
其次是教育上的认同：杀鱼弟和柴田祥太的父母都信奉着自己的生存信条。
因为户口和经济上的原因，杀鱼弟没法进入公立学校或者私立学校读书，只能在苏州的打工子弟小学，这种小学特别混乱，升学率极低，所以看不到前途的杀鱼弟早早辍学务工，但他父母和本人并不认为上学能够改变命运，《小偷家族》中柴田祥太同样很难进入学校读书。
不过，杀鱼弟和柴田祥太的父母也有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摸爬滚打多年，他们就像野兽教幼崽捕猎一样，把最有用的、最市侩的生活本领教给儿子：杀鱼和偷盗。
因为只有这样自己的孩子才能在这个复杂社会中生存，虽然艰难，但是把肚子填饱才是最有效的。
最后是情感上的认同：因为过早进入社会，杀鱼弟和祥太都几乎没有朋友。
而因为缺少朋友，祥太和杀鱼弟的父亲自然成了各自身边最常接触的那个人，是让人又爱又恨的矛盾角色，祥太选择自首、杀鱼弟选择喝药的导火索都是与“父亲”之间的冲突。
祥太的生活很简单，除了日常的吃喝拉撒以外，就是带着妹妹玲去各处闲逛，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合作偷过来，他唯一的朋友就是自己的父亲。
杀鱼弟同样如此，早早的辍学，每天忙碌在纷繁复杂市井之中，他和父母有代沟，缺少真实的同龄朋友，只能通过手机看世界，这样长时间的孤独容易造成人内心中的空虚和扭曲。
杀鱼弟和祥太一样，都是生活在市井中的孤独少年，喜怒哀乐没人关心，“活下去”是他们心中的唯一信条。
一个走向光明，一个走向黑暗
杀鱼弟和柴田祥太可谓是同病相怜，但他们的结局却完全不同。
柴田祥太在无法忍受偷盗之后选择自首，被社会福利机构收养，回归学校；杀鱼弟却选择喝下毒药百草枯，进入重症监护室，如今刚刚脱离危险。
一个走向光明，一个走向黑暗。是什么造就了这样截然不同的结局？
电影中有很多情节令人动容，比如一家六口听到烟火的声音，虽然从那个方向看不到烟火，但他们还是装作欣赏烟花的样子，享受片刻的喜悦。还有一家人到海边玩，奶奶看着海里的亲人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对着空气说出：“谢谢你们”。
一家人没有血缘关系，这反而卸下了各自心中的负担和架子。甚至在祥太选择自首，害得全家人被警察抄了底之后，但也没有人过多责怪他。
就像豆瓣里的一位网友所说的：
最费力的成长留在树上的只有壳，最狰狞的伤口留在皮肤的只有疤。最动人的烟火绽在空中看不到，最深沉的感谢飘进风中听不清。你教我食物最美味的吃法，却教我获得食物最羞耻的手法；我学会祈祷最灵验的手势，也学会用来祈祷最不齿的心愿。我在商店里偷换掉童年，你在泥土里掩埋了伤疤，而我们组成了家。
但现实真的可以像电影那样浪漫吗？
通过一些杀鱼弟被打骂的新闻可以看出，他的父亲是典型的严父，在家中享有绝对的话语权。况且因为杀鱼弟一家靠卖水产为生，工作非常辛苦，所以父母基本没有时间维系和子女之间的感情。
出身贫穷，任凭你心中有再多风花雪月，也得被生活中的柴米油盐给按进水池子里狠狠地冲洗干净。
杀鱼弟父母的内心在常年的打拼中穿上了一层盔甲，但杀鱼弟的内心依然柔软。在长时间的情感压抑下，杀鱼弟终于在一次和父亲的争吵后崩溃了，父子俩互相掐住脖子，因为是否少算两毛钱的小事，喝下了百草枯。这看似荒诞，其实是必然的悲惨结局。
喝下百草枯后，杀鱼弟孟凡森立刻进入了重症监护室，存活几率不足百分之一
不过，在杀鱼弟病危之后，即使每天的住院费都要花三千多块，他的亲生父母还是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
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即使杀鱼弟的父母内心里是爱他的，但还是因为自己的短视和专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害了杀鱼弟的究竟是谁？
影片中，在日本摸爬滚打的小偷家族最终还是随着祥太的自首而解体了，为他们的命运感到惋惜的同时，很多人也看出了是枝裕和对当下日本社会的剖析和思考。
中国的现状要比日本惨烈得多。在一份关于打工子弟的调查里表明：打工子弟学校学生初中高中升学率不足40%,大学升学率不到6%，就业者中有三分之二在低端服务行业打工,平均月薪在2500到3500元之间，有13-21%处于无业状态。
打工子弟小学一角
那么，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杀鱼弟一出生，他的命运基本上就已经注定了，更别说他父母又莫名其妙陆续生了五个孩子，使他的教育资源更加稀薄。
也就是说，在打工子弟的群体中，只有极少数能够通过教育改变人生，大多数都是像杀鱼弟一样，从小辍学，成为混迹市井的小民。
但是，杀鱼弟通过网络走红之后，在接触了日趋扁平的网络之后，这没有提高他们家的客流量和生活水平，却改变了他的心态，让他不再甘于寂寞和平凡，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害了杀鱼弟的也不仅仅是他短视的父母，杀鱼弟喝下的，是家庭、阶级、社会和网民们共同熬制的一杯毒酒。
躺在病床上的杀鱼弟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一部文艺青年必看的日本电影里，有一个男孩儿的经历和他如此相似，就像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自己。
但导演是枝裕和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电影中悲剧又温情的小偷家族，在遥远的中国竟然有无数个家庭正在同时出演。
原标题：杀鱼弟一家就是中国的小偷家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