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达悟人的文化回归和渔村振兴之路,从飞鱼祭说起
来源: 智渔公众号 发布时间:2020-10-22 阅读:3003 次
导语
四面环海的兰屿岛是台湾省的一个岛屿,是太平洋黑潮携飞鱼途经之地。台湾少数民族达悟人部落世世代代居住在这个岛屿上,但上世纪70年代以来,也经历了和内地当下一样的情况:空心化、老龄化。
虽然除了季节性的渔业和旅游业之外,达悟人还没能立即摸索出其他适合兰屿岛的产业,以改变兰屿岛空心化、老龄化的问题;但令人欣喜的是,达悟人的年轻一代已经开始意识到家乡发展的问题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主动返乡,探索兰屿岛可持续发展的途径。让我们一起来了解他们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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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悟人——部落文明源之于海
台湾岛东南部台东外海,是太平洋黑潮携飞鱼途经之地。兰屿——一个世代聚居着达悟人(台湾少数民族)部落的火山岩小岛,便漂浮于这片海里,离大岛(台湾本岛)约48海里。
兰屿海岸的一角
台湾少数民族分为14个族群,由于这些族群大都遁居山林,早年间,汉人便把他们谑称为“高山族”或“山地人”。而达悟族是他们当中唯一的海洋族群。在兰屿的传统中,达悟人依海而居,遵循着亘古不变的分工与劳作。土地是女人的,她们负责芋头田的耕种;而海洋是男人的,他们从事一系列的捕捞活动,其中最重要的渔获物便是——飞鱼。
飞鱼的渔场主要在菲律宾北部和台湾省南部海域,包括屏东的鹅銮鼻、台东的绿岛和兰屿等。长久以来,捕飞鱼在台湾沿岸及邻近水域都是作为一种单独的渔业存在,而达悟人的传统生计和文化建构更是围绕着这个被赋予了神力的物种展开。
渔业生计衍生的飞鱼崇拜
由于兰屿四面环海,且远离台湾本岛,孤悬在茫茫大海之上。在没有外来食物的年代,捕飞鱼和种芋头是达悟社会为数不多的营生方式。而飞鱼为洄游性鱼类,每年2-3月才会顺着黑潮北上至兰屿,7-8月又返回南方。在没有飞鱼的大半年里头,芋头是达悟人主要的食物淀粉来源,而飞鱼则成了珍贵的“神赐之物”——海洋的馈赠。
所以每年的春夏时节,达悟人的整个生活重心便都围绕着飞鱼的捕捞生产展开。而建立在传统生计和渔猎习俗上的传统祭仪——飞鱼祭,则像春耕祭祀、炎帝神农祭拜太阳神一样,贯穿着达悟人捕捞活动的全程,以及食与行的每一个细节。他们祭拜飞鱼以求渔获丰产,他们长存敬畏之心。
飞鱼祭维系的族群秩序
飞鱼祭实际上是由飞鱼季节的各种祭典仪式(祭仪)组成,达悟人传统历法以捕飞鱼作为季节的区分,分为Rayon(捕飞鱼的季节)、Teyteyka(结束捕飞鱼的季节)和Amyan(飞鱼将到的季节)。
飞鱼祭的祭仪便从准备捕飞鱼开始,一直到飞鱼终食祭为止,分为3个阶段(招鱼祭、收藏祭、终食祭)和11个祭仪,包括大船(渔队)相关的祭仪、小船(个人)相关的祭仪,以及飞鱼季结束的祭仪。
飞鱼祭的11个祭仪,图表根据相关资料制作,不严谨之处敬请指正
由于洄游鱼类被达悟人认为是有灵魂且具有祭祀功能的鱼类,须以祈福礼告知天神鱼季的结束,才能进入Teyteyka季节。此刻是晒鱼和吃鱼的阶段,达悟人须遵守各种吃鱼的礼仪与禁忌。待举行了飞鱼终食祭后(中秋节后),达悟人就禁止再食用飞鱼,此时各种禁忌也得以解除,等待下一轮的Amyan季节。
飞鱼祭期间的各种祭仪现场
从等待飞鱼,出海捕飞鱼,遵循吃飞鱼的仪典和禁忌,宰杀牲礼,到滴血祈丰收,千百年来,达悟人祈求出海平安与健康,与飞鱼共生共存;千百年来,达悟族社会制度的运作和维持,达悟人传承至今的海洋文化,以及他们的信仰和宇宙观,即仰赖于对飞鱼的敬畏衍生出的飞鱼祭所维系。
兰屿的失落
曾经,达悟人评判一个家族在部落中的地位,是看男人捕鱼的多少,造舟的水准,以及女人种植芋头的产量。可当国语教育和货币经济进入兰屿,以及1970年代开放观光后,达悟人文化逐渐在流失了,部族信仰和社区秩序变得割裂,兰屿走向了急速的现代性变迁。
在现今的达悟人原乡部落里,老龄化和空心化已是一个普遍的事实。兰屿的青少年在高中甚至国中(初中)阶段时,即面临着留在家乡抑或上大岛求学和求职的抉择。现实的经济需求使得很多离家的达悟人在外成家立业,与汉人通婚。在大岛学习国语后,又致使越来越多的孩子不会讲族语,或不再讲族语;甚至连兰屿岛上部落的传统地“景都”,都被冠上了新的汉语名字。岛上少有人再种芋头、捕飞鱼;达悟人似乎不需要再过传统的部落生活,也可以活下去;或者说,再靠单纯的捕鱼造舟种芋头,已经没有办法满足现代生活对金钱的需求了。
达悟人现在的房子|图片来源: 兰色大门
重拾渔业社区文化
基于上述的背景,1999年10月,68位达悟人共同发起成立了“兰屿天主教文化研究发展协会”,除传教之外,他们重在保育传统文化、推广母语。协会日常开设传统文化讲解课程,培育部落知识解说员,教年轻的族人传统夜历、制贝灰、种小米、织布等传统知识,一直持续到现在。
在这样的原乡文化回归思潮的影响下,慢慢有一批带着文化自省和传承部族历史情怀的年轻人回归兰屿,回归到达悟族部落中,尝试渔业社区文化的重拾和振兴。例如协会创始人之一,曾在台湾当局相关少数民族事务部门担任公职的谢永泉,就带着他“用母语吟唱歌谣”的抱负回归部落,在部落、教堂和学校从事传统文化讲解和达悟族语教学。
拿着吉他在吟唱达悟语歌谣的谢永泉|图片来源:端传媒
而台湾知名的达悟族作家夏曼·蓝波安,在27岁时也回到自己出生的兰屿,专门从事劳动与写作至今。他决心要把台当局在1982年塞到兰屿的核废料迁出去,还兰屿一片净土;他用数十年的时间去观察自己的民族,用文学和历史的笔触,替自己的族群留一些文字和故事。
夏曼·蓝波安 | 图片来源:端传媒
还有拍摄过《男人的海洋,女人的水芋田》、《男人不知道的事》等纪录片的主人公谢福美,当年就是因为想重新认识兰屿文化而回归兰屿,在《兰屿双周刊》【注:报道兰屿本地"乡讯",支持父母给孩子留言的兰屿本地刊物,专门为在台湾工作的达悟年轻人服务,提供定点寄送杂志,以供解乡愁】书写兰屿的风物之美和离人的忧愁。
在这些回归乡土的有志青年的号召下,很多人认识到了真实的兰屿和达悟族的文化样态,一部分达悟年轻人也受到鼓励而带着信仰回归。
但尽管在观光业发展的红利下,尽管以Seven-eleven(7-11连锁便利店)为代表的外来资本和大量观光客的涌入给岛上的民宿、餐厅、 潜水、导游业务带来生意,兰屿的年轻人目前主要还是靠观光业或打零工谋生,达悟族社会并没有形成能够自我造血的相关产业。且每年10月来临,东北季风开始吹袭兰屿,天气变得极不稳定,风大浪大,飞机与轮船班次大减。随着观光客的离开,达悟人又只能回到种芋头的劳作中,直到来年4月才有新的工作机会。
据台东2016底的人口统计数据显示,兰屿上4276个现住的原住民中,只有35%是20-40岁的青壮年劳动力。那一群带着部族情感和达悟文化回归的人,30年后似乎还未能够阻止青壮年人口的外迁之势。而医疗和生活资源上的匮乏、与大岛的贫富差距拉大、交通不便等现实短板,仍是兰屿的当下经济发展面临的最现实问题。
达悟族的有志青年在受到外部经济冲击、部族社区传统秩序和文化逐渐遗失的现实困境下,试图通过回归本土,重拾渔业社区文化,拉近族人与族人之间的心理距离,来激活社区的文化自信和自我认同,以促使更多族人的回归,这为我们渔村振兴的探索提供了很好的借鉴模板。而兰屿还没有给出的答案,即如何建立与文化、社会相适应的可持续生计模式,或将是达悟人渔业社区复兴之路能否顺利、持久的关键。
参考资料:
1. 金其琪. 异乡人——谢福美:回到兰屿,一个达悟女人的两种生活. 端传媒, 2017.11.24
2. 金其琪. 创作不一样的原住民歌:谢永泉和他的兰屿、母鱼与飞鱼. 端传媒, 2019.11.03
3. 王菡. 夏曼•蓝波安,翻译海洋的男人, 端传媒, 2015.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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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吕思颖. 朗岛、野银"好月杯"(游泳、拼板船比赛)村民同欢, 兰屿双周刊, 2014.07.18
7. 董恩慈,汪明辉. 达悟族传统生态认知与其永续性价值, 地理研究第65期. DOI: 10.6234/JGR.2016.65.06.
8. 桑雨庆. <兰屿风情画>演示教学PPT, 2017.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