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故乡情,难忘生产队

来源: 原创,读者投稿     发布时间:2023-08-07     阅读:669 次

导   语  

 

“都说那时搞集体出工不出力,其实也并不是这样。为了生产队有个好收成,为了大家都有饭吃,大家都在尽力干。”

 

“现在有些文人总说那个年代怎么怎么穷、没饭吃,三年困难时期饿死好多人。那时我六七岁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们寨上没有饿死一个人。”

 

——亲历者的话语是历史的见证,也是对有关集体经济注定养懒汉这类偏见的有力回击。

 

这是一篇回忆性文章,字里行间都流动着一位兢兢业业的人民教师对故土记忆、对集体生活的眷恋和赞美。绝美的山村风景、热闹的乡土年味儿、细腻真实的生产队故事、独具特色的乡土风情、儿时玩伴的深厚情谊······

 

记忆在作者的笔尖流淌,读者徜徉其中才发现,原来亲历者眼中的乡村集体时代是这样的纯净、质朴、轻盈,简直就是市场社会内卷与内耗的克星。而面对乡土山村日益凋零的人口、日益衰落的经济与文化,作者内心怎能不伤感、怎能不惋惜呢!

 

流畅的回忆、丰盈的故事、浓郁的情感,读一读这篇文章,热爱故乡的你一定会找到共鸣。

 

作者|艾军民:1954年生,土家族,77年考入湖南师大数学系,中学数学高级教师。

责编|侯晓熠

后台编辑|童话

 

我的记忆里最早的一件事,是妈妈带着我在村头那颗大古树下的河边洗衣。我光着身子站在浅水里,成群的小鱼在我身边游来游去,还不时地啄我的小脚丫,可我就是抓不着。这条河叫猛洞河,这个寨叫车溪寨。它坐落在大山之中,是永顺县的一个边远落后的土家山寨。

 

我出生在车溪,是吃车溪的苞谷饭长大的,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和青少年。在我十八岁那年,我们全家搬迁去了另一个村寨。在之后的读书和工作的四十多年里,因为交通不便山路崎岖,车溪也没有直系亲戚,就没有专程来过这里。但是不论我走到哪里,也不论我身在何方,车溪,一直都是我魂迁梦绕的地方。

 

一、山寨车溪,儿时记忆里的山水画

 

儿时的眼里,车溪是一个美丽的山寨,它位于坐东朝西的半坡面上,背靠青山,一排排的木瓦房鳞次栉比,住着全寨三个生产队的一百多户人。寨子两头有几棵大古树,中间有两个对称的池塘,里面种着藕莲。寨子前面是稻田和菜园。一条大河呈半圆弧形围绕着山寨,圆弧的中部是一汪平湖似的深潭,叫车溪大潭。大潭的两头是长滩,上一头叫洗衣滩,下一头叫大潭口。夏天,每当太阳西下时候,整个山寨笼照在一片霞光之中,光着屁股的顽童们在河水中嬉戏,河滩上有垂钓的老翁,渡船老板赵三伯忙着接送收工回来的社员们。车溪大潭的上空不时地还有几只白鸽飞过。家家户户屋顶上冒出缕缕炊烟。整个山寨就是一幅美丽的山水画。

 

 

小时候,大人出工去了,总是盼着他们早点收工回来。有时我一个人坐在大门坎上,望着河对面那绵延起伏的高山界发呆:山界的那一边是什么地方,那高山界上的丛林里是不是有什么鬼怪?在我十来岁时和几个小伙伴上山砍柴翻过了那高山界,山界的那边是龙山县的那咱村,那山界上丛林里也没什么鬼怪。随着年龄的增长,因为外出读书和工作,特别是旅游业的兴起,我去过好多比山界的那一边更远更远的地方。

 

我去过祖国东北边的哈尔滨,西北边的拉萨,南边的三亚。还走出国门去过俄罗斯,朝鲜和赤道南边情侣乐园的巴厘岛,到过好多繁华的城市、美丽的乡村,游览过好多风景名胜。但那都只是走马观花,每到一个地方发出几声感叹,拍几张照片而已。没有哪个地方让我流连忘返。但当我在退休后的2017夏天,同儿时的伙伴余长武再次来到车溪时,我的感觉就大不一样了,看到了车溪的山我就特别激动,看到了车溪的水我就无比的兴奋,看到车溪的人我就感到格外亲切。而当我走进车溪寨子时,我仿佛回到了童年。一进村发现我家原来的菜园子里修了一栋砖房,我开玩笑问余长武:“是哪个把我家的菜园子占了?”可惜那菜园里再也见不到我妈种了满园的大白菜和红辣椒了。进寨后的第一件事是走到原来我家屋后的水井旁喝了一碗井水,久违的甘甜。

 

二、60年代的乡土文化生活

 

童年的生活是快乐的。都说那个年代很穷,但在我们的眼里根本就没有穷和富的概念,也没听大人说过寨上哪家穷哪家富。寨上的小伙伴很多,夏天一起在河里洗澡,在河滩上抓鱼,在河边的细沙坪里“打佳跪”【在细沙坪中树一块方形石块,然后几个小孩往石块前丢石头,哪个丢得最远的先打,打时就喊谁跪下。若把石块打倒了谁就得跪下,没打倒就第二远的继续,打倒了再第二轮。最后哪个人没跪哪个人就胜了。】,一起爬树摘野果抓小鸟。

 

车溪寨子中间有一个蓝球场大小的空坪,因为它的旁边是生产队的仓库,就叫仓库坪。晚饭后成群的小伙伴在这打陀螺,滚铁环,玩捉迷藏、丢手帕、“老虎咬羊”等游戏。仓库的一头有一个小戏台,寨上有个灯戏班子,灯戏和京剧的脸谱,道具相似,唱腔不同。人物的扮相有花脸、旦角等,音乐主要是罗鼓二胡。农闲时,主要是春节期间,晚上戏班子就给社员们唱戏看,满坪都是人。曲目有《薛仁贵征东》《六郎斩子》《陈世美不认前妻》。那时没有电灯,照明是在戏台两边柱子上挂两个铁丝笼子,里面烧的松树油。戏班子还应邀去临近村寨去唱戏。一次他们去龙山县的一个村寨去唱戏,当地一个女子看上唱旦角小伙子“二老抛”,成了车溪人的儿媳,在当地传为佳话。

 

不过至今我都没明白,车溪偏僻落后,离县城都有一百多里山路,多半人一辈子没去过县城,那时老年人多数是文盲,没有几个识字的人,不知他们是从哪里了解了历史,把历史故事编成戏曲演出。可惜这种文化再也没人传承下去了。

 

仓库坪里有时也有一些老头子和一些年轻人,搬着汉烟斗在这里唱山歌,当地人叫唱苗歌。苗歌七字一句,四句一首,讲究的是韵脚。也就是第一个人唱的什么韵脚,接着对唱的人就必须压这个韵。苗歌没有现成的段子,靠临场发挥。内容大到国家形势,小到柴米油盐,但总带点浑和互相调戏的味道。也不分场合地点,田间地头张口就来。平时寨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哼几句。一次外村来了一个爱唱苗歌的老头,寨上几个所谓的歌手就在仓库坪烧了堆柴火,摆了木椅,以歌会友,围观的人很多,那时我也十一二岁了,也在旁边凑热闹。记得是那个老头先开了腔:“兄弟我来到这条庸,衣服补巴重上重,若是要脱去裤子看,裤裆里有跳蚤和臭虫。”

 

寨上的一个叫余二狗的反应也快,马上回了一首:“大哥你来到这条庸,我们只唱歌来莫诉穷,人多你要脱去裤子看,你胯裆里还有一根吹火筒。”

 

苗歌当然难于沾上文学的边,但也反应了民风和时代特色。寨上有个叫杨三郎的年轻人,因为他哥是军人,公社提拔他当了大队自保主任,常年披着一件绿色军衣,神气十足的样子,在一次社员大会休息时,有人就给他唱了一首:“绿色军衣你披身上,走路眼睛朝前方,讲话跟着政策走,口袋里装的是文件。”

 

杨三郎就逼着回了一首:“我口袋里装的是文件,公社开会我还发了言,书记夸我有水平,肚子里装的是文章。”

 

这山歌也真实地刻画了那个年代基层干部的形像,他们总是把衣服披着,不时地用手拉拉衣领,怂怂肩,自信是高人一等。

 

 

那时没有电视,也没见到过麻将,晚上每家要出一个大人去生产队开会,一是记工分,二是队长安排第二天的劳动任务。其他人也有很多家务事要做。整个山寨推磨声、冲对声、劈柴声、剁猪草声,还有大人打骂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片人间烟火。

 

三、儿时记忆里的乡土年味

 

小孩都盼过年,那时过年是很热闹的。腊月的最后一个赶集日,我们叫赶场,小孩子们都吵着跟着大人去赶场,集市在距离八九里山路的公社所在地。那天赶场的人挤得水泄不通,都是来买年货的,所谓年货也就是买点海带、粉丝,再打两斤酒,至多再买一斤红糖。当然没杀年猪要买年肉,鸡鸭一般自家养得有。男孩子就吵着要买鞭炮,还有比鞭炮威力更大的叫麻炸头。如果还能在集上买几个提提儿粑粑吃,那就高兴得不得了!二十八打粑粑,二十九,炒炒米。推豆腐、打粑粑一般是几家人邀着一起打,粑粑也就是赤粑,并不是纯糯米的,而是一半糯米一半苞谷粉或小米或高粱,很好吃的。这天有力气的男人们就用木锤在石槽内打,主妇和大孩子们就做成一个个小圆赤粑,大人小孩围在一起,好一个开心快乐的场面。

 

我家住在村头,村头的古树下有个土地堂,贡俸着土地神。过年那天,从中午开始全寨人排队似地碌碌续续从我家门前路过去拜土地菩萨。他们手提一个竹篮子,篮子里面用碗盛着一块煮熟了的腊肉和几支香,有的一只手提篮子,一只手牵着一小男孩。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拜了菩萨就回家吃年夜饭,也就是小孩们说的过年。

 

其实过年各家差不多,都只有四五个菜:粉蒸肉、炒肉(回锅肉)、猪脚炖海带、鸡肉、豆腐,还有白菜下粉丝。我最喜欢吃的是我妈做的粉蒸肉。它是用半精半肥猪屁股腊肉拌上糯小米在蒸年饭的木蒸子里蒸熟的,入口消溶,香味无比。当然也只能过年才能吃得上。吃完年饭后,各家各户就用木质较硬茶子树或青钢树柴在火坑里烧炉大火,叫着三十晚上烧旺火。接着在堂屋的神坎上点燃腊烛、敬烛香、阔头拜祖先。然后一家人围坐在火坑边烤火守年。那时候没有哪家有时钟,更谈不上手表,以鸡叫为准,谁家的鸡叫了,就说明新的一年到来,各家燃放鞭炮抢年,这也是男孩们盼望的时刻。

 

大年初一是小伙伴们最开心的一天,天一亮就起床,父母给孩子们换上干净的衣服,身上挂一个小布袋,三五成群地去各家拜年,而各家各户也早早起床打开家门,希望有孩子们来拜年,图个新年的吉利。当几个孩子一起时,总是男孩先进门,一进门见到等侯的主人就说:“拜年拜年”然后就双膝跪下,主人就笑咪咪地说“起来起来,发财发财”,然后就把准备好的花生、葵花子或板栗每人抓一把放进孩子们的小布袋。接着孩子们又去下一家拜年。基本上要拜遍全寨每一家。而每一家也几乎要接待寨上所有小孩来拜年。

 

我小时候脸皮薄,初一早上躲在家里不出门,我姐姐和妹妹拜年得的东西就分给我吃。当然也有很多小伙伴来我家拜年,我妈见到双膝跪在地上的小孩也很开心不停地说“起来起来,发财发财”,一只手端着装着花生、板栗的小竹蓝,一只手张得很大,就好像要抓一大把,但实际上只抓几颗在手心里放进了孩子们的小布袋。我站在旁边总是埋怨我妈太小气。现在想来我家六弟妹,父母把我们养大也不容易。早餐后,大人们也开始互相走动,主要是给长辈拜年,大人们进屋,用茶水泡一碗炒米,里面加点红糖就是最高礼仪。我的父亲还有个习惯,初一那天上午总是在村边的树林子捡几支干柴回来,说什么新年“进财”。孩子拜完年后都到仓库坪来玩。女孩子们就一起踢键子,键子是用公鸡尾巴毛和铜钱扎的,我们那里叫“打鸡”。男孩子不时的从口袋摸出一颗鞭炮或麻炸头,点燃后抛向天空。临近村来车溪走亲拜年的小孩也不少,整过山寨一片欢乐的景象。

 

四、三年困难时期,我们村里没有饿死人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是车溪的这一方山水养育了我。车溪是半山半水,也就是说这里生产的粮食一半是稻谷一半是山地杂粮,主要是苞谷、麦子、薯类和豆类。那时稻谷有一半是要交公粮的,所以平日里吃的是苞谷饭,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大米饭。苞谷饭的做法是:在铁鼎罐里把少量的大米煮成稀粥后再把苞谷粉倒入,用铁勺搅拌后,盖上盖子煨在柴火旁边,不时地转动一个位置。等菜炒熟后,饭也就熟了,打开鼎罐盖,香味扑鼻。那时大人说苞谷饭经饿(消化慢),吃苞谷饭力气大。我很想再吃上一碗小时候的苞谷饭,可惜的是现在的苞谷也不是以前的苞谷了!

 

现在的有些文人总说那个年代怎么怎么穷、没饭吃,三年困难时期饿死好多人。那时我六七岁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们寨上没有饿死一个人。因为车溪河里有鱼,山上有野果。特别是和板栗同类的叫作候栗子、思栗子的,在寨子周围树林子里多的是。拨去壳就能吃,也可以磨成粉煮得吃。还有什么八月瓜、黄腊瓜。还有野菜,什么野芹菜、鸭脚板、折耳根,高山界上还有蕨和葛。

 

我妈就带着我到山界上挖过一次蕨。很辛苦的,因为山界上的土质很硬,且要挖到较深处才能把较肥胖的蕨根挖出来。我妈个子小且瘦弱,一天只挖得一小捆蕨根,背回来到河里洗干净,放在石槽内用木锤捣碎,再把捣碎蕨根装在木桶上一块大布片内用水冲洗过滤。第二天把木桶内的水倒掉。桶底有一层沉淀,这就是可以用来代替粮食的最好食品。可以用开水冲着吃,但一般都是煮熟后吃。山上还有葛,制作方法根蕨一样,不过葛根可以洗后生吃,就像吃口香糖一样,最后把残渣吐出。

 

事情总有些说不清的巧合,就在困难时期,我妈得了一场大病,又没有吃的,身体虚弱的不行。一天我大哥在河边小沟口抓到一个三四斤重的娃娃鱼,因为娃娃鱼像小孩,我们寨上的人都不敢吃,没办法我妈就把它炖着吃了,还吃了好几餐,结果病也好了,身体也慢慢复原了!

 

大山里还有野动物,农闲时,特别是冬天下雪后,寨上的人成群的上山打猎,我们那里叫赶山。主要是打野猪和讥子(野山羊)。猎人带着猎狗在猎物出没的地方查找猎物的新鲜脚印或粪便,猎狗嗅到气味就去追找,一旦发现猎物狗就会狂叫,追咬不放,这时赶山的人就围追堵,堵在路卡用火枪打。我就亲眼见到五、六条猎狗围着一头野猪狂叫,寻机发起攻击。如果打到了野物,那是见者有份。野物肉平均分给上山的每一个人,包括小孩。当然赶落空的日子也居多。一次我们在公社完小读书几个同学周六放学回家,路途我们发现两只狗在河边咬死了一只二十来斤的几子(野山羊),我们认出了是我们寨上的狗,在旁边田间劳作的其他寨上的人想把猎物拿走,我们不准他们拿,说这是我们车溪的狗咬死的,你们不能拿。不一会狗主人(一个老头)赶到了,他们才放弃。回到家里给我们每个小孩分了两三斤几子肉,据说是赶山的老头拿半边,我们四个小孩分半边。

 

食堂下放后,车溪人苞谷饭还是有吃的,每年交了公余粮后,人平均口粮三四百斤,我们生产队最高的一年达到了五百多斤。每家还有自留地,种点黄豆、花生、葵花、红薯、土豆之类作物。每年杀年猪的也不少。那时没有偷盗,收回的稻谷、苞谷就堆在生产队晒谷坪里,黄豆支就晒在河边的石沙堆上没人去偷。记得我家养有四只鸭,每天早上它们自己下河找食吃,有时沿河而上四五里,到了天麻黑时又自己回来,我们也没担心会有人抓去。那时更没有什么刑事案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光棍汉。

 

五、村寨里的读书生活

 

我是我们寨上第二个本科大学生,反倒对自己读小学的事没有多少记忆。车溪寨子大,设有一个初小,一个老师,是本村的余光贵老师。没有校舍,今天在这家堂屋里,明天又搬到那家堂屋里,摆几张方桌和长板凳,都是各家拼凑的。

 

不记得老师是怎么教我们的,教了些什么。前面提到的我儿时伙伴余长武就是余老师的儿子,只记得他有次悄悄地对我说:“我俩坐后面,莫坐前面,我爹上课炸口水,慢把我俩个的书打湿了 !”

 

还记得有篇课文是:工人爱机器,农民爱土地,学生要爱书和笔。还有什么春天来了,柳树也发了芽。好像从来没有考试,更没有什么家庭作业。困难时期,其实也没正儿八经读几天书,到了小学三年级了,小学高年级要去公社所在地的完小去读,一天老师把我叫去,要测试一下我能不能升入高年级,他叫我背了几篇课文,好在他点哪篇我都一字不错地背出来。老师不相信地说:“你书没读几天,怎么都会背?好吧,你下学期去完小读吧。”

 

完小距车溪有七八里山路,不过要沿河而上。要寄宿,学校没集体开餐,自己带炊具办饭吃。学校一间木屋内是一个接一个用石头堆的小灶,办饭吃饭时倒是很热闹的。一天只吃早晚两餐饭,当然一餐只炒一个菜,冬瓜、萝卜之类的疏菜。有时就吃点从家里带的熟菜,如辣椒、酸豆角等。夏天没菜吃了,晚上就偷偷下河去摸鱼。摸鱼我是高手,只要下河,一顿鱼肉没问题。六年级寄宿生也上晚自习,没有电灯,点煤油灯。煤油灯是学生自己用墨水瓶做的,一节自习下来鼻孔都是黑的。每周日背些粮食和柴火上学,周六中午回家。有时我们也读跑学,那就是一天两头黑。

 

一天放学后我们几个同学走到河边发现有一只小船,是我们生产队的,我们就解开栓船的绳索,坐上船。用竹槁在船头掌握方向,顺水而下很快就到家了。到家后才知道那船是生产队往供销社送派购猪的,送猪两人办完事后船不见了自然着急,走路回家后知道是我们几个学生干的,把我们骂了一顿,因为沿河而下有几个险滩,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万一船翻了怎么得了!那时大人也好像不太关心小孩的学习成绩,小学快毕业时,我父亲才听老师说我的学习成绩在班上是好的。1966年我考入了离家四十多里山路还要翻过海拔一千米山界的永顺三中。

 

我读小学和中学时每年都要放两次农忙假,分别是春耕和秋收两个时节,要求学生参加生产队劳动,当我进初中那年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因为复课闹革命,那一年我基本上就没读书,就在生产队出工。我在大坪插过秧,在谢家寨踩过田,在大朝挖过生土,在沙那沟砍过火歃,也和我二哥整夜在山界上守过苞谷,主要是防着野猪偷吃苞谷。车溪的每一块田间地头都有我流下的汗水,车溪的每一条乡间小路都留下过我青春的脚印。我的工分从三分、五分,最多涨到过十分。

 

六、生产队集体劳动,争先恐后、高效愉快

 

都说那时搞集体出工不出力,其实也并不是这样。为了生产队有个好收成,为了大家都有饭吃,大家都在尽力干。再说大家一起插秧或挖地、除草,别人都干上前了,你一个人落在后面好意思吗?也得拼命赶呀!

 

又如在收苞谷时节,因为苞谷地都在大山上,整湾整岭的刀耕火种,体弱的女社员就负责收,把苞谷棒堆成堆,体强的男社员就往生产队晒谷坪背,因为是高低不平的山路,背包谷用的是搾笼,它比背笼长些大些,那些往回背苞谷的社员也有女的,不仅要把搾笼装满还要用苞谷棒沿搾笼口围一圈,再装更多一些。现在想来那至少是一百二十多斤,他们并没有上当吃亏的想法,而是比谁背的更多,不甘落后。

 

前面说我的工分最高到过十分,记得那天是往稻田里挑牛粪,我也像其他男社员一样不怕脏,一担一担往田里挑,队长就说和其他人一样记十分。也不记那时我是读高中还是初中,只记得快到收割时,我还专门跑到我施肥的那丘田边去看了一次,当我看那金黄而饱满的稻谷时,心中有一种丰收的喜悦。

 

其实生产队出工虽然累点但有时也很有趣的,几十个人一起劳作,不时的和旁边的人闲扯几句。特别是午间休息时,夏天在树荫下歇凉,冬天烧一堆柴火围着考火拉家常。有的在工地边捡点柴火或扯点猪草,收工后带回家。闲扯之中总是少不了带点痞话。

 

生产队来了个新媳妇叫陈二妹,她个子不高,身材饱满圆润,团团的脸白里透红,两颗眼珠转得飞快的,好像会说话似的。一次在工地上大家午休烤火时她就说:“我才买不久一根手电筒不知道屁股那节丢到哪去了,硬是找不到了!我把一根生了锈的旧电筒的屁股那一节安上去,下面的弹簧太软,经常熄火。哎,晚上没有电筒真的就不方便!”这本来也是实话。她丈夫的小叔老五坐在她旁边,老五就说:“ 二妹,我有根新电筒,平时也没用,屁股上的弹簧很有力!要不你把我的安上去试试,看看配得到不?”说完一脸的坏笑。这个陈二妹也不是好惹的,她顺手抽起一根正燃着火苗的柴棍就朝老五裤裆伸去:“来!看看你屁股上的弹黄到底多有力!”老五退让不及,翻了一个跟头,在场的人也笑弯了腰。

 

七、重回故土,回忆与现实五味杂陈地交织

 

车溪人勤劳、善良、好客,世代以务农为生,没听说出过拿国家俸禄的政府官员,也没有什么称霸一方的山大王,更谈不上什么文人墨客。解放时,因为我家很穷,是贫农中的贫农,我的父亲参加了土改工作队,在党的培养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了我们寨上第一个拿国家工资的人,俗称土改干部。后来国家通过招工招干,増补教师,参军入伍,寨上先后有十来个人成为了国家工作人员,走出了山寨。因为那时招工招干,増补教师名额是分到公社或大队的。那时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拿工资的公办教师。

 

车溪原住人是余杨二姓,我家在车溪是单姓,因为我的祖母是车溪杨家人,祖父来到车溪和祖母结婚安家的。村里并没有因为我家是外姓人而排斥和欺负我们,邻里之间和睦相处,有难处相互帮忙。在我的记忆里我没和任何一个小伙伴吵过架打过架,都玩得很好。我有一个邻居叫余大儿,他没读过一天书,也不知道他是否有书名,老实憨厚。我俩经常一起上山砍柴,下河摸鱼。每次上山砍柴他总是怕我受到什么危险,因为他爬山、爬树、砍柴都比我快,危险的地方都是他上。我们把砍得的柴堆在一起,然后各搬一捆回家。在我们搬家离开车溪的那天,他呆呆地站在屋檐下,没说一句话看着我离开,记得当时我用一根竹竿挑着几把旧木椅,离开村头时我一次又一次的回头张望。然而这一转身就是岁岁年年。

 

来到了车溪自然要到河边去看看,因为那清清的河水里有着我欢乐的童年,那清清的河水象征着我平淡的人生。吃完晚饭,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车溪大潭边的石头上,仔细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河水在静静地流淌,是否比往日更清,但看不到一条鱼在游动。河边儿时玩耍的细砂坪现在变得坑坑洼洼,这是时代留下印迹。对面的群山一片绿色,看不到一块庄稼地。稻田也杂草从生,一片荒凉,渡船没有了,没有了“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的场景,原本在河对岸的码头和对面山上耕作区之间有一条大路相通联,但现在却看不到一点路的痕迹。

 

这让我想起鲁迅的一句名言:“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而此时我的感受是:那里本来是一条大路,因为没有人走了,也就没有路了。一切都是那样的沉静,沉静得有些凄凉。

 

大潭的水面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漩涡,它是否希望时光能够轮回,河滩上那晶莹的浪花发出了一片低沉响声,好像在诉说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和这里曾经的一片生机。那时这条河里鱼很多。记得在食堂下放后在这潭里丢了一炮炸药,炸得三百多斤鱼,大的几斤,小的半斤。有鲤鱼、沙鱼、桂鱼、马嘴鱼、扁鱼······河滩上的鱼也多,青花板、红花板、花鱼、篾签鱼······有的鱼经常躲在石洞里或河滩的石头下面,有什么岩板鱼、沙湫、扁活湫、游鱼,还有什么角角鱼、牛尾巴鱼,长有胡须的扁老壳鱼、肥托鱼······河边浅水里有螃蟹、虾米,春天时还有桃花虫,比虾更好吃。

我七八岁开始在这河边翻螃蟹,在河滩的石头下摸鱼。记得有一回我把洗衣滩水中一块大石头下抓空做了个鱼窝,第二天我去摸,摸得一条半斤重的桂鱼。再长大点就学会钓鱼,钓鱼竿是小竹竿。车溪上下十里的河滩上都常有我和小伙伴光着脚钓鱼的身影。在小伙伴中我是有名的钓鱼高手,我高就高在哪个河滩上什么样的鱼多,什么鱼在什么时候会在什么样的水文处游玩,我都很清楚,所以一天钓一两斤鱼是没问题的。

 

读高中时,我积极争起进步,半夜起来打扫卫生,争做好人好事,想加入共青团。当我填了志愿书后,学校派人到寨上调查,大队干部说我出生贫农,就是暑假不坚持在生产队出工,经常下河钓鱼,结果团也就没入成。可惜的是从分田到户以后,没有了村集体的管控,人们肆意地用炸药炸、用农药闹、用电机打,这条河里已经有近二十种鱼绝种了。

 

夕阳耗尽了它最后的一缕霞光,一阵河风吹散了我童年的梦,虽然初夏,这山谷里的河风让我的后背有些发凉。就在此时来了三个老头下河洗澡,其实就是儿时的伙伴长贵、杨三和盛儿,他们邀请我也下水洗澡。说实在的,多年没有下河洗澡,有些担心着凉,于是我只是走到水边,用双手捧着河水洗了一把脸。

 

我近距离地看着水中的他们:佝偻的身躯、黝黑的皮肤。我的内心有些伤感,岁月无情,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初的少年。我们都老了!我环顾四周,青山依旧,河水长流,这里始终是我心中的梦里水乡。

 

我想,只要我还能走得动,我要经常来这里走一走看一看。看一看这里的山,看一看这里的水,看一看这一块生我养我的地方!

 

2023年6月

 

—END—

 

图片来源:文中图片均为作者提供

原标题:生我养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