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公社,理想在生长
来源: 浙江日报 发布时间:2014-10-26 阅读:3492 次
这个秋天,距杭城80公里处的一个平凡山谷,生长着很多人的不凡理想:
农民陆鸿翔,正值壮年却已头发花白。坐在金灿灿的水稻田边,他收获着为农一生的独特:20亩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稻米,亩产都在600斤以上。他说,他要种出中国最安全的稻米。他是太阳公社的生产社员。
市民钱梅丽,在繁华的杭城经营着一家家具设计公司。她是事业有成的年轻女强人,也是一个7岁孩子的母亲。她想为孩子觅得安全鲜美的食材,也想找到能听得蛙声蝉鸣的“后花园”。她是太阳公社的消费社员。
牵起乡下人陆鸿翔和城里人钱梅丽的,是有机农业实践者—陈卫。去年秋天,他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们在临安太阳镇双庙村创办了太阳公社。起初,公社只是想要饲养中国最安全的猪,逐渐地,这里变成了一块独特的试验田,或关乎城乡鸿沟的弥合、三农问题的破解。
食材养出理想的猪
有机农业曲高和寡,陈卫却勇往直前。
起初,他只想养中国最安全的猪。在崇尚清淡饮食的今天,他依然不掩饰对猪肉的热爱:“想想看,小时候吃到的猪肉的味道。”在他的逻辑里,不是现在的人不爱吃猪肉了,而是现在的猪肉变得不足以让人喜欢。
养猪多么平凡无奇,但陈卫和伙伴却花了一年时间,跑遍邻近杭城的县乡,找到如今养猪的地方—临安太阳镇双庙村,一个名为朱伊坞的低缓狭长山谷,隶属西天目山的余脉。这缘于他对养猪场设定的苛刻条件。
离杭不远、海拔不高、相对封闭,如大树开枝般,满是延伸的小山谷,和许多不高不矮的小山头,当然,更重要的,是有群勤劳淳朴的农民。这种地理形态,在浙北一带,被农民普遍称呼为“坞”,多得不计其数。
地理可鉴,人心难辨。去年秋,陈卫悄悄驾车前来。遇到农户家就停下,进去看看主人的态度。作为突然闯入的陌生人,他得到的回应,几乎都是笑容,和随即递来的热茶水。他点点头,说自己终于找到了。
时隔一年,走进朱伊坞的我们,看到了眼前的这番景象:
30多辆私家车和1辆大巴车有序地停在路边,130多人的参观队伍,跟着身材高大的陈卫,浩浩荡荡地走向小山谷。一点好奇,一点怀疑,他们来看,这里的村民如何不用化肥农药,用失传许久的自然农法,养出安全的鸡和猪,种出安全的菜与谷。
52岁的杨根强,守在猪棚前已久。尽管不善言语,但他还是努力地告诉前来参观的城里客:“这个猪舍,是老外设计的,听说还到威尼斯、北京参展了”、“我们的猪天天游泳”、“我是猪棚的主人,我保证,我养的猪,只吃公社自种的番薯和玉米。”他打开园门,大方地邀请大家进棚参观。
在鸡舍、羊圈、菜园和稻田,迎接城里客的,都是一张张真诚的笑脸,年龄都在45岁以上,年纪最大的,已到古稀之年,但依然神采奕奕。相同的是,他们都穿着一件蓝色T恤,左侧腰身上,印着七星瓢虫的图案,被亲切地称为“永续农业实践者”。
昆虫培出理想的土
七星瓢虫,是陈卫酷爱的一种昆虫,也是2013年的朱伊坞,难以寻觅的物种。
显然,他把对种出有机食材的渴望,寄托在了小小的七星瓢虫身上。太阳公社的logo,就是经过艺术渲染的七星瓢虫图案。山谷里的石头,公社驻地的墙壁,随处可见这个鲜明的标记。图案的红与黑,别于大地山谷的色彩,却分明传递着某种信息。
种出有机食材,前提是必须让土地脱离化学农药,修养生息三年。
被公社的理念所吸引,浙江农林大学的陈浩、谢烘云,刚毕业就来到了这里。不理繁华,扎根乡村,是因为他俩坚信,唯有青年下乡返乡,才有可能改变目前扭曲的种植观念,重建自然界生物链,恢复乡村生态环境。
谢烘云说,稻田里,就应该能摸到泥鳅、黄鳝;菜地里,要挖得到蚯蚓、地老虎。
10月12日起,陆鸿翔承包种植的21.8亩“南粳5055”水稻,开始陆续收割。整整五个月,没打农药、没施化肥,只是请邻居帮忙拔了几天草,多施了几包有机肥,但他却收获了600斤以上的亩产。当他把喜讯分享给邻镇的亲戚时,却换来一阵大笑。他回应说:“不信?明年我还会种,你们随时来看!”
负责蔬菜和稻米生产管理的陈浩,深知其中的艰难。
就在陆鸿翔等4位社员80亩水稻喜获丰收的同时,还有6名水稻生产社员种植的150亩“南粳46”,却因为今年盛夏空前的稻瘟病,几乎颗粒无收。“有机农业种植,要有试错的心理准备,很显然,在这片土地上,‘南粳5055’的抗病性更强。”陈浩说。
蔬菜生产社员之一的陆树富,是公社里最勤劳的社员。他的大棚蔬菜,总是长势最好的。陈浩很佩服这位60岁的农民老大哥。叶菜地里,若不施药,很会长地老虎。地老虎属夜蛾科,幼虫爱藏在泥土里,偷爬出来吃菜叶。
不能打药,陆树富就用最笨却最有效的办法—手抓。每天清晨,天蒙蒙亮,他就来到大棚菜地里,弯着腰,低着头,检查每畦菜地,把地老虎一个个抓出来。这让他想起40年前,父母带着他一起种菜捉虫的时光。
陈浩说,这片土地至少与农药化肥相处了40年,生态系统和自然环境的重建,需要时间,更需要投资者和生产者共同的信念与坚持。
农耕打造理想的村
也许,正在重建的,远不止这里的生态环境。
短短一年间,陈卫和伙伴们数度修改蓝图。从单纯想养猪发展到今天,带着村民既养猪又养鸡、养鸭、养羊,还种稻、种菜、种果树……更在计划外的,是他们成立了太阳公社。
太阳镇,临安的偏远山镇,没有当地特有的土产山核桃。双庙村,仅有140户人家的小村,走在村中,遇见的,多是老人和小孩的面孔。50岁以下的壮劳力,几乎都在镇上或临安城内务工经商。
有机农业才刚起步,农民却已老去或洗脚进城,陈卫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忧伤和潜藏的危机。而百公里之遥的杭城人,除了对生态食品的渴求,乡村情结也愈来愈浓。
他想,农村没有理由就此老去,但要让农村留住农民,首先必须让土地留住农民。于是,他和伙伴萌发了创办“太阳公社”的想法,牵起城里人和乡下人,让各自需求完美对接。
在村两委的支持下,公社以每年600元/亩的租金,首期集体流转村内300多亩田地,租期15年。经过细致科学的规划,和对订户发展规模的预判,再反包给入社村民,分别种植有机稻米、蔬菜和瓜果,饲养禽畜或蜜蜂。
为加深村民对有机农业的认识,在陈卫的推荐支持下,村里还包车送大家去德清某有机农业公司参观了一番。此后,有人举手加入,有人静静观望,老村长林建军说,尽管态度不尽相同,但土地流转得相当顺利。
转眼收获季已到,陆洪翔的稻米已收割了数亩。公社规定,以亩产600斤为界限,以内部分按3元/斤回购,超出部分按国家标准粮食收购价回购。陆鸿翔掐指一算,除去租金和成本,今年种稻的收入近两万元。“收入可比去年净增1万元至1.5万元。”他说,希望明年再种20亩,“当然,公社发展得好才有机会。”
“看到土地的能量和农业的前景,还有村庄的发展,我相信他们的子女一定会回来加入公社。”陈卫说,城市化的洪流中,很多村落正在自然消亡,但若太阳公社在,双庙村应该就在。
公社重构理想的人际
公社,意味共同劳动、共同收获。但在太阳公社,这个概念有着更为广阔的定义—生产社员+消费社员。
首批加入公社的30多名村民,是生产社员,他们的职责,是按照规定的要求和指导,即不用农药、化肥、激素、抗生素及任何的转基因种子,进行种植养殖生产,当好“永续农业实践者”。但对太阳公社的名字,所有社员都不陌生。
“搞集体时,这里就是太阳公社,第八生产队,我是队里的农机手,现在又成了公社的农机手。”61岁的生产社员罗再峰,此前已告别土地20多年,但从镇里退休回来的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公社。他说,很怀念过去集体劳作时的那种开心生活。
在机械化普遍代替人工的今天,生产社员们依然找到了集体劳作的欢乐。水稻开播那几日,10名社员打破各自承包田块的界限,相互帮忙秧苗运送等农活,很快完成了230亩田的播种,欢笑声撒满了田间地头。
钱梅丽是首个加入公社的消费社员,为此,她需要支付2.5万元/年的年费,得到公社每周两次派送的12份蔬果、8个鸡蛋、3斤猪肉、5斤大米,和每月派送的1只鸡、1只鸭,一个四口之家70%至80%的食材需求量。
在朋友介绍下,钱梅丽走进了太阳公社。作为孩子母亲,她确实在找安全可靠的食材供应,也想为孩子找到空气清新、河水清澈,听得到蛙声蝉鸣的“后花园”。但最触动她,让她决定加入公社的,是村民的热情与笑脸。
“我看到,迎面走来、擦肩而过的,都是村民朴素的笑脸,很真实很温暖,让人很放松。这是在城市里我们无法领略的。”钱梅丽说,坐在电瓶车上参观村庄时,她不自觉挥手,大声向路过的村民招呼起来。
这或许又回到了陈卫寻找养猪地的那一时刻:“我更希望,这里有群勤劳淳朴的农民。”而正如日本“有机农业教父”藤田和芳所说的,种菜和卖菜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建立消费者和生产者之间“看得到”的关系。要收获安全的食品,最重要的是播种“信任”。
社区共建理想的家园
做有机农业,需要沉下心。然而,临安有个太阳公社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最初让太阳公社出名的,是那两间独特的猪舍和鸡棚。尤其是那张设计师、农民、施工者一起坐在“古怪”竹架屋顶上,在温暖阳光下大声欢笑的定格影像,更是瞬间融化了无数人的心。
猪舍鸡棚的设计者—1972年生的陈浩如,是中国美院建筑系的客座副教授,美籍华人设计师。对于中国自然村落的长期田野调查,让他的设计观念产生了深刻变化。在帮公社建造设计猪舍、鸡棚和凉亭的过程中,他大胆实践了自己的想法。
猪舍占地265平方米,没用一根柱子,也没浇筑水泥,主要的材料,就是村民就地砍来的竹子和山上采集的茅草。村中的老工匠,因为懂得如何盖茅草顶,被陈浩如请上了猪舍屋顶。在盖鸡棚时,因为农妇罗姐的建议,他还增添了格子式的下蛋窝,这让罗姐非常自豪。
“自然村落是传承中华文化的主要阵地,但这些年,我们丢失的东西太多了。比如茅草屋顶这种工艺,只有一位老工匠还会。”陈浩如说,他想通过建造这种传统与现代结合,且与自然共融共生的建筑,让村民对家园有全新的认识:农村有宝,须接力传承。
当然,陈卫想要做的更多。他希望,有朝一日,双庙村能成为城里人和乡下人都热爱的理想社区,并成为中国大地上无数平凡山谷都能复制的模式。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做更多的事,以填平城乡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太阳公社成立时,曾许下承诺,在与村庄结缘的15年里,每年为村民办件实事,通自来水、修建路灯,或拓宽道路……总之,只要村民没有异议。他也希望,那些把这里当作“后花园”的消费社员,能尽自己所能资助乡村建设,让它变得更加舒适宜居。
乡村留住人,仅靠硬件不行。最近,陈卫一直在为“稻田学堂”寻找合适的校长。这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让城里娃和乡下娃,既能在周末抓好学习,又能撒欢奔跑在乡间,“拥有一个完美快乐的童年,那才是理想的家园”。
当然,其背后的商业雄心亦不可小觑。“不同的商业业态都会进驻。朱伊坞是乡村,也是城市,是乡下人的,也是城里人的。”陈卫说,这种模式一旦成功,那么复制100个太阳公社不难,中国的三农问题或可迎刃而解。
不久前,陈浩如带着它的太阳公社建筑案例《自然建造》走进了北京设计周。不同的是,案例用大段的描述来阐述建筑背后,关于建设“太阳公社理想社区”的意义。“一切将不同于从前”,这是他的结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