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三江源 探访古民族
食物主权按:按照主流发展观,普米族的生活是“落后”的,然而普米族人的互助和团结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汉族地区“发展”带来的异化和残酷。在云南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作者记录道:“生病时或者生产落后时,他人会帮着干活,不让生产落后,不需要请;对于孤寡老人,则由全村人轮流照顾,绝不会出现老人没人照顾的现象。更让震撼的是,村里的老人如果病危了,村里的年轻人就会24小时轮流照看,而且不是普通的照看,而是将老人抱到怀里陪伴,直到老人去世!”人民食物主权论坛在9月11日、12日连续推出了关于中国农村养老危机的讨论。在昨天推出的“自杀的平静与惨烈:中国农民(工)的养老危机再讨论“中,刘燕舞指出,竞争和核心家庭的利益最大化已经使得(汉族)“农民之间,甚至一家子父子、兄弟间都开始按市场的思维方式处理关系,人们开始算账。”市场反咬人性,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中。市场不仅重新配置了资源,也重现装配了人的灵魂。
普米族,自称“普日民”、“普英米”、“培米”,都是“白人”或“高尚纯洁的人”的意思。旧称“西番”,史称“芭苴”。普米族先祖为河西走廊羌人,后来迁徙至滇西北,由游牧民族逐渐转变为农耕民族。兰坪县普米族自13世纪迁入,主要在兰坪雪盘山、老君山半山缓坡地区居住,以血缘亲属关系,聚族而居,是全国唯一还在森林居住的民族。
在城市生活、居住已很多年,然而,人在他乡的感觉却从没有减少过。在内心深处,依旧是对乡土的眷念。回不去的家乡,入不了的城市,也许是我们新城市人共有的感慨。我们到底在怀念什么呢,是什么让我们千回万转、依依不舍呢?
今年7月,我决定利用难得的长假走访云南兰坪普米族,去寻找心中的答案。
一、自觉互助
兰坪是全国唯一以白族普米族命名的自治县,也是普米族人口最多的一个县,占普米族总人口的67%,居住形式为典型的大分散、小聚居,分布在兰坪六个乡镇。为保证探访质量,我专门设计了结构化的问卷进行访谈调研,调研内容包括社群组织、生活形态、生态保护等内容。
从调研结果来看,我感受最深的是普米人是对家人健康和族群团结的重视。一家人相守在一起,过简单、朴素的生活,这一理念为全体普米人认同和坚守。人们彼此之间相互独立而又彼此依存,自觉助人、互帮互助是全体普米人的生活准则,集体高于个人,助人即为助己,是普米人的生活哲学。
具体而言,生病时或者生产落后时,他人会帮着干活,不让生产落后,不需要请;从读高中开始,村里的人会给鼓励金,见着面就会给,上大学时给得更多;碰上灾祸时,村里人会捐助物资、钱款,各尽所能;红白喜事,则给礼金。对于村里的困难户,则优先安排低保及其他政府补贴;
对于孤寡老人,则由全村人轮流照顾,绝不会出现老人没人照顾的现象。更让震撼的是,村里的老人如果病危了,村里的年轻人就会24小时轮流照看,而且不是普通的照看,而是将老人抱到怀里陪伴,直到老人去世!
二、土风协会
普米族没有文字,文化都靠口口相传,很多传统文化都濒临失传和流失。
“土风计划”是音乐人陈哲发起并推动的一项原生态文化传承行动,是一项旨在抢救保护濒临失传、不可再生的民族文化资源。兰坪普米土风协会是陈哲老师发起成立的众多协会之一,协会成了普米文化传习小组,目前小组成员30余人。
九贵和七妹是传习小组的专职工作人员,他俩都是普米族人。九贵黝黑的面庞、卷曲的长发,加之立体的五官,十分有型!他是传习小组的负责人,这次就由他担任向导带我走访普米村寨。七妹从事传习工作多年,尽管收入微薄,仍然无怨无悔地投入本民族文化传承事业。
兰坪土风协会最新的计划是开班普米文化传习班,结合具体村寨,以自然村为单位开展文化交流比赛活动,交流内容包括祭祀、口述、习俗、乐器、舞蹈、手工艺、药材、文物等,将文化展示与教学相结合,推进本民族语言、文化、艺术在年轻人中的传承与发展。
三、通甸镇的市集真热闹!
从兰坪县城乘车前往通甸镇,通甸镇的市集真热闹!卖药材苗、卖松明、卖铁器、卖农具、卖大米、卖竹器…,生活、生产相关的货品一应俱全!整个市集人来人往、一片喧闹,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都怡然自得、浑然一体,一派久违的农村市集热闹景象!我仿佛回到了九十年代初的家乡!
我们搭乘的是一辆长安微面,开车的是位女司机,20岁出头,同车乘坐的除了我和九贵外,还有一位中年人和一个小年轻。长安微面在半山公路盘旋,平稳酣畅,女司机的车技可谓纯熟。约莫半小时后,中年人先下车。再往前走一段,后座的小年轻也要下车了,从车上搬下来一袋肥料、几箱啤酒,他和女司机轻松的打招呼说再见。女司机刚一发动车辆,又停了下来,朝男孩一笑,“没给钱呢”,男孩正往岔道上走,他也发觉了,马上笑呵呵地过来给钱,单次的车费含拉货—20元。对收入不高的村民而言,去一趟镇上也要认真合计,往返车费单人可是20元!
当天我们要去的是菁花村村民杨先家。杨先和九贵年龄相仿,是初中的同学和好友,多年的感情。杨先今年30岁出头,身体很结实,中分头,言语不多,但对我们很热情。他家有一栋超过百年的老宅,全木结构,保存很好,目前仍在使用老宅的厨房,老宅的木头被烟熏得通体乌黑。老宅的左前方是一栋2层小楼,土木结构,看起来比较新,应该是近年修建。老宅前方是一个百余平米的宅院,院墙由砂土夯成,听说也是好几十年的历史。杨先家中还有年轻的妻子和1岁的儿子,以及母亲,父亲已过世。
宅院对面是一座高山,漫山遍野长满了树木。宅前的缓坡则是杨先家的农地,种植的是药材和玉米。院墙外是两栋牲畜房和一座柴火屋,共喂养了几十只羊、七八只猪和四五头牛。这里猪、牛、羊都采取放养的方式,清晨六点就要出去放牲口,下午6点再赶回来。
抬头就是蓝天白云,放眼就是远山,近处则是田地与森林,一派田园牧歌的美好景象。普米人开玩笑说早晨和对面山上的人打招呼,请他来吃饭,可是要等到晚上才能和这个人吃上饭。古时普米人交通不便、居住遥远由此可见一斑。
当天我们还走访了另外几乎村民家庭,傍晚时分还在村头打了一场篮球。
四、火塘文化
火塘文化是普米族文化最重要的内容。
由于普米族生活在海拔2500~3000米左右的高山地区,气温较低,常年需要烧柴取暖。于是普米人在堂屋对着正门的后墙角砌下大床,直通两边,高约2尺,在大床两侧上铺上木板,供休息之用,在大床的中间以土石砌成火塘,其上架起锅庄。火塘原指架起锅庄的三块石头,后来大都改用铁三角架。三角架大小不一,大的直径一米,重百余斤,小的仅几斤。三角架是家中重要的器物,不易损坏,世代相传,越大越彰显家庭的富裕。火塘的上方供奉祖先,从火塘一侧移动到另一侧时,不可从上方穿过,否则是对祖先的不敬。
火塘既是普米人家的厨房,也是餐厅兼客厅。平时,一家老少围坐火塘用餐、聊天,一大家人和和睦睦。迎客时,也在火塘围坐,喝茶吃果,暖意融融。晚间,火塘添加木柴,保留余火,老人则在火塘两侧的木床就寝,年轻人则在其他房间休息。
普米族人的饮食十分简单,往往是一个或两个蔬菜,里边放上火腿,炖汤或炒菜,或者单独炖一份炖火腿,配上白米饭即可。
老年的普米人一天要吃四顿饭。早餐是早晨5点到6点,一般是喝茶和吃糯米粑粑,然后出去放牲口,10点回来吃早饭,下午2点吃午饭,晚上6点吃晚饭。年轻人早晨起不来,就省掉了早餐,一天吃三顿饭。
猪肉是普米人最主要的肉食,杀猪也是普米人生活中重要的事件,杀猪时,要请全村人来吃饭,不来的要送去友谊汤。普米人平常不杀猪,一般是在春节(普米人称唔昔节)才杀猪,杀完猪后留下猪头以及部分猪肉用于亲戚间送礼,经常是一个猪头在亲戚间背来背去,村里的老人也要送去猪肉和酒。
普米人家的猪肉风味与平原人家的猪肉风味完全不一样,非常美味!普米人家的猪每天在山野漫游,啃食野果、草药,加之一般喂养3年后才宰杀,宰杀后切条摸盐,悬挂火塘上方楼阁,烟熏日久,味道独特,堪称无双!
火塘文化培育了普米人尊老、敬老的优良传统,赡养父母、陪伴父母是普米人的基本价值观,“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演绎。在普米村寨,几乎家家三代同堂,老人都有子女在身旁陪伴、照顾,与其他地区农村只有老幼少有青年的现象形成鲜明对比。
五、祭祀仪式
普米人信奉祖先和山神,祭祀是普米人生活的重要组成。
普米人的祭祀基于对象不同分为大大小小许多种。大的祭祀全村人参加,譬如大年初一的祭山神,全村人自带食物、酒水前往公祭地祭祀山神,祭祀完毕然后一起载歌载舞、分享食物。很多老人虽然同住一个村,但平日要照顾牲口、小孩,少有机会在一起见面、聊天,祭山神就成了他们相聚、叙旧的难得机会。除祭山神外,大型的祭祀活动还有给羊子。按照普米人的习俗,人死后要回到祖先居住的地方,和祖先在一起。普米人的祖先发源于河西走廊,普米人绘制了魂灵回家的线路图,给羊子就是送魂灵回顾祖先故里的仪式,也需要全村人协助、参与。
这一次探访有幸亲历了“送替身”的祭祀仪式。“送替身”是一个比较小型的祭祀仪式,这个仪式需要使用九条生命,除了要宰杀一只公鸡外,另外用鸡蛋、猪肉等分别代表一条生命,共计9条生命。按普米人的说法,如果有烤蛇附身,自己和家人就会不顺,譬如身体不好、运气不佳等,需要把烤蛇送走,于是就需要举行一次“送替身”的祭祀仪式。仪式从中午开始。在火塘上方的祖先牌位前,供奉了祭品,还有一口盛着木炭的小铁锅,木炭在锅内燃烧,上面覆盖有松枝。祭祀人和大哥本身就是为祭师,当天的祭祀对象就是他身上的烤蛇。所以开始的祭祀活动就由和大哥自己操持,同村的另一位祭师在一旁协助。开始的环节是供奉祖先,需要不断的念诵咒语经文,当然是普米语,另一人则配合吹响硕大的螺号,低沉的螺号声在屋子里嗡鸣,嗡——嗡——嗡——。除了念咒外,,还需要不时把酥油洒到铁锅里,如是反复持续约莫2小时。第一个环节结束后,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后面的环节,要杀一只公鸡,又是念咒、吹号。在杀鸡之前,祭师需要一手抓鸡,一手持刀,然后似乎要把什么东西从被祭祀人身上刮到公鸡身上,如此往复许多次,被祭祀人要不停念咒,还要不时朝公鸡吐口水,大概是要把身上的烤蛇送到公鸡身上吧。杀完公鸡后先去毛,然后用火烤,烤完后入锅炖煮。最后的环节是将事先扎好的的假人拿入屋内,给假人穿上被祭祀人的衣服,然后再念咒、吹号,并模拟将烤蛇捉到假人的身上的动作,最后点燃烤好的松枝,将假人送到屋外的道路上,加上松枝焚烧,整个祭祀仪式结束,历时约7小时。
晚餐的食物就是那只鸡,吃完鸡后,两位祭师分别查看鸡的头盖骨。据说根据鸡头盖骨的裂纹可预测两年内的吉凶。
最后一天,九贵带我领略了大羊场原始森林的风采,见到树龄5000年的红豆杉。
人和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所有存在,其实是一个整体,同属一个命运共同体。一得必有一失,一荣必有一损,只有敬天爱人、勤俭节约、合作共存才是长久生存之道。古人类以部落形式在地球上存在了长达十万年之久,地球仍保持完好生态,而新人类文明史不足5000年,地球母亲却已变得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为期四天的村寨走访很快就结束了,但这一次探访引发的思考还将持续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