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高明:人畜争粮何时休

来源: 弘毅生态农业微信公众号     发布时间:2017-03-04     阅读:2543 次
食物主权按:

        当前,我国粮食安全问题愈演愈烈。本文作者认为随着我国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膳食结构的变化,中国粮食安全的真正压力越来越来自于人们对动物蛋白的刚性需求——饲料用粮,人畜争粮问题日益严峻。而当前我国失衡的农业结构和工业化生产方式导致了草原牧区生产力低下、饲草不足、饲料进口、化学污染、生态恶化、食物安全等等一系列后果,从而进一步加剧了人畜争粮问题。


        如何解决人畜争粮问题?作者认为动物消耗大量粮食是盲目学习西方、人为造成的,因此必须从源头解决动物蛋白来源问题,一方面在江湖海洋、草原牧区等生态空间里用天然的饲料喂养、合理利用农区大量秸秆,一方面呼吁人民改善膳食结构、调整养殖比例等等,从而解决人畜争粮这一威胁粮食安全的问题。


一、问题的严重性


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提高,加上大量化学物质使用,耕地里生产出来的粮食越来越多了。据农业部的说法,我国已经实现了粮食十二连增,2015年中国18亿亩耕地上产出了6.2亿吨粮

 

然而,奇怪的是:一方面我们宣布粮食逐年增多,一方面人吃的粮食在减少,可另一方面还要大量进口粮食。这是怎么回事呢?

 

据笔者分析,一个原因很可能我们没有生产出6亿吨粮来,另外一个原因可能就是人吃得少了,但动物们实实在在吃得多了。

 

这里来探讨一下人畜争粮问题。到底动物们吃了多少粮呢?让我们来看一组数据。

 

1978年以来,随着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我国居民的膳食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其显著特征是粮食等主食显著减少。过去30年来,年人均消费粮食由227公斤减至119公斤,减少了47%;而肉奶蛋等动物性食品显著增加,年人均消费量由18公斤增至47公斤,增加了161%。在粮食总消耗中,居民粮食消耗量逐年减少,2015年仅占27%,很大一部分粮食作为饲料被消耗了。

 

当前,老百姓餐桌越来越丰盛,大部分国人的餐饮结构已从温饱型跃入小康型,主食消费逐年下降,肉蛋奶酒等副食消费逐年上升。副食是由更多的主食转化而来,不知不觉中,我们的粮食消费猛增。2003年,国产粮食4.3亿吨,粮食进出口基本持平,人均粮食消费量为334公斤,超过国际平均水平。2015年,国产粮食达到历史最高峰的6.2亿吨,人均粮食占有量为476公斤,反而却不够吃了。

 

2015年净进口粮食1.2亿吨,加上我国已有的6.2亿吨,人均粮食消费量已突破569公斤,早已突破了世界粮农组织认为“人均400公斤即可满足营养均衡”的目标了。

 

我们的粮食哪里去了?

 

有专家估计,每年全国40%的粮食被牲畜吃了,每年我们自产6.2亿吨粮(如果有的话),进口1.2亿吨粮。有专家估计,每年全国40%的粮食都被牲畜吃了,如此计算,共有2.96亿吨粮进入了动物的肠胃,远远高于人类消耗的2亿吨粮。

 

有人说,目前中国人均动物性蛋白质摄食量目前相当于日本1960年代水平,韩国1980年代水平,今后15~20年内还将快速增加,然后进入缓慢增长期;当前中国人食物构成是1份人用口粮和2.5份畜用饲料,即口粮与饲料的比例是1:2.5 。以此概算,我国的农业结构应是2亿吨口粮,5亿吨饲料。动物们吃掉的粮食,因对肉蛋奶等动物蛋白的需求增加,已经远超人类,实实在在的人畜争粮事实出现了。

 

目前,我国存在人畜争粮的尴尬。2015年,我国进口大豆8169万吨,如果不进口,饲料就不够用,中国就没有这么多肉吃,没有这么多奶喝。在现代农业模式下,人类仅取作物光合产物中的40%左右(粮食)用作饲料,造成了地上生物产量的巨大浪费。人畜争粮趋势仍将持续下去,显然会让18亿亩耕地不堪重负的。

 

我国的农业结构和生产方式并未适应这一变化,仍沿袭过去“以粮为纲”的生产方式,即强化口粮生产,却忽视了动物饲料粮的供应问题。我国有占世界22%的人口,却只有占世界7%的耕地和8%的淡水资源,资源约束和人口压力对我国的农业生产提出了严峻挑战。

 

长期以来,我国农业政策过分重视谷物生产,过度施用农药化肥,导致了水土流失、风蚀沙化、土壤肥力下降等生态问题。生产耗粮型家畜要耗费的粮食数量已超过了口粮,并将随着我国对肉蛋奶等动物性食品需求的持续增长而继续增加。中国粮食安全的真正压力来自于饲料用粮,且人吃的粮食和动物们吃的粮食都是用同样的方法生产的,都是在大量化肥、农药、除草剂使用基础上生产的,这样的做法本身就存在食物安全问题和生态环境退化问题。必须寻找给动物生产食物的途径和空间,将人吃的粮食与动物吃的“粮食”(饲料)分类生产。

 

失衡的农业结构产生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第一,导致动物饲草(饲料)严重不足,只能用营养效能低下的谷物即主粮来替补,这不仅严重浪费我国本来就十分匮乏的水土等自然资源,导致我国优质饲料严重依赖进口,影响我国食物安全;第二,在追求粮食增产过程中,过量使用化肥、农药、除草剂,对江河湖泊和土壤造成污染,我国的农业生态环境付出了沉重代价;第三,对草业重视不够、投入过低,导致草原牧区生产力十分低下;草原牧区的“三牧”和“三牲”问题一直未能得到根本解决,“吃肉难、吃肉贵”已成为一些牧区社会不安定的重要因素。


二、肉料比算法科学吗?


中国工程院院士、兰州大学任继周教授是最早关注“人畜争粮”这个问题的。他以饲料转化效率最高的猪为例(鸡、鱼转化率更高,但不属畜类),算了一笔账。肥猪的肉料比大约是1:3,即每1千克猪肉,需花费3千克饲料的“食物单位”(包含粮食和牧草)。要维持一个可以产生足够数量肥育猪的群体,即包括大、小、公、母,其肉料比约为1:3.5。我国2011年人均猪肉消耗38.9公斤,39.9×3.5=139.6公斤,这就是人均消耗的猪肉所需饲料的“食物当量”。如果全用粮食做饲料,仅此一项就比人均粮食消耗量124.7千克还要多出11%。我国城乡居民还年均消耗牛羊肉7.8千克,禽肉21千克,蛋20千克和牛奶33.5千克,这些动物蛋白的获得都要通过粮食转化。

 

任先生认为,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的食物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国人对肉蛋奶的需求快速上升,而对粮食的需求急剧下降,食物结构正在与世界接轨。中国是全球历史上唯一一个在多数历史时期不饮奶的古文明类型,如今也要开始消耗更多的牛羊肉了。几千年来,我们大部分时间以农耕为主,强调我们的人体结构生来就适合吃素食,这才保障了粮食的基本供应,而今天大量肉类需求,客观造成了人畜争粮。

 

在养殖行业有个说法叫料肉比,这个比例有两种算法:在养殖户那里的算法是以市场标准为主的,即吃下每斤料可以换成的动物活体重,因为他们是出售活的动物的;在专家那里,就是真正的料肉比,即能够换回的真实的肉重。有人说,要吃一斤牛肉需要消耗8斤粮食,育肥牛的料肉比是1:8,这是严格意义上的料肉比。

 

关于料肉比,养殖户们关注的是如何提高,而不是减少,这就催生了集约化养殖动物或填鸭、速生鸡、育肥牛羊产业。在工厂化养殖动物方面,鸡的料肉比已经下降到了2:1甚至1.6:1,但这样生产出来的动物肉存在抗生素、重金属含量超标的问题。一味提高料肉比的代价是人类的健康代价,儿童性早熟、肥胖、心脏疾病乃至癌症的发生,不能不说与工厂化养殖动物有很大的关系。

 

养殖户们关注的料是什么呢?一是玉米,增加的是能量或者热量;二是豆粕或棉籽粕,增加的是植物蛋白;三是各种添加的矿物盐类或微量元素或维生素;四是动物蛋白直接添加到饲料里面,如骨粉、鱼粉等。这样的料以粮食为主,饲料粮是人畜争粮最初的来源。

 

其实,很多动物们原本是不吃粮食的,牛羊鸭鹅很少吃粮食,猪也吃三分之一的粗饲料。现在生产方法改变了速生需求,对粮食的需求也增多了。现在问题出来了,动物们是否需求那么多粮食?给喂养他们什么食物?谁规定的料必须是粮食呢?草料也是料啊,以粗饲料为主的动物,是不是应当减少粮食的供应呢?还有,那些原本不吃玉米、豆粕的动物们,为什么要喂养它们那么多的粮食?


三、几点对策


人与动物原本就不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也根本不会在一个槽子里吃饭,甚至很多动物根本就不是吃粮的,食草动物根本不会吃什么乱七八糟的动物蛋白,动物消耗大量的粮食是人为造成的,是盲目学西方造成的。自然界中的野生鱼类、螃蟹类、蚯蚓类、海洋鱼类是原本不吃粮的,然而集约化养殖方式,将大量的豆粕和玉米面喂养了这些动物,草原上自由放牧的牛羊也基本以天然草为食,它们原本也很少吃粮,即使猪也会消耗30%左右的粗饲料即糠,而今它们吃100%的粮食,猪消耗的粮食几乎达到了人类的一半。有人还嫌不够,要发展10万头规模的养猪场,弄得生态环境臭气冲天,这样的养殖动物消耗粮方式需要反思了。

 

解决人畜争粮问题需要从源头调整,即动物们该吃粮的少吃粮,不该吃粮的坚决不给它们吃粮,在生态空间里用天然的饲料喂养,再加上农区大量的秸秆合理利用,解决粮食短缺问题。具体建议如下:


第一,人与动物们吃的粮食用不同方法生产,提高口粮的附加值。为动物生产饲料粮,因为是利用的地上部,可适当放宽对杂草的控制,少用或停用除草剂和农药,但可以使用部分化肥。这些动物们消费饲料粮后,其排泄物为优质的有机肥,进入为人类生产食物的农田,发展有机农业或绿色农业,为人类生产优质食物。为人类生产食物的农田里,要尽量避免或停止化学物质的投入,优质优价,释放城市人群的消费潜力,保护自然环境和农村生态环境。通过合理的消费带动国家生态环境保护,同时满足粮食安全。

 

第二,将部分动物蛋白的生产还原为天然野生。淡水鱼、淡水虾、蟹、泥鳅、黄鳝以及海洋鱼,是以天然食物为主的,其食物的获取是通过食物链逐级将营养传递到那些物种体内,人类只是保护它们即可,天然的水产具有更好的市场,质好价优,没有人工饵料,江、河、湖泊、海洋可避免水土污染,告别水华和赤潮危害,这些生态空间同样可以提供丰富的食物。

 

第三,草原空间的合理利用。我国辽阔的草原,面积约占国土面积的41%,理应在保障饲料安全和生态安全方面发挥主导作用,但目前草原的生产和生态功能远没有发挥出来。草原可适度开展自由放牧,同时考虑利用生态空间养殖鸡、鹅等禽类,减少粮食的投放。这些空间生产出来的肉、蛋、奶等食物宜以有机或绿色为主,区别于农区集约化养殖的动物产品——因为那里的动物本身就以天然的植物营养尤其植物蛋白、植物纤维、植物脂肪为主,不仅节粮,还保护了草原生态,使得草原能够繁茂,为国家提供更丰富的光合产物,发挥草原的生态功能。

 

我国60亿亩草地仅承载1.6亿人口,而18亿亩耕地却供养着近8亿人口,并为4亿城市人口提供绝大多数的粮食、蔬菜、肉、蛋、奶等;全国耕地生产的地上生物产量(秸秆 + 粮食)高达14亿吨,而草地生物产量仅3亿吨,为农田的25%。测算表明,我国草地的生活供给能力仅为耕地的4-5%;如果将其提高到耕地的10%,那么就相当于新增“耕地”6亿亩,能养活3.5-4亿人。因此,我国草地的生产潜力巨大。

 

第四,农区秸秆部分替代粮食。我国农区秸秆约7-8亿吨,大量秸秆经过一定的技术处理,可以转变为动物的优质饲料,可替代很多粮食。除此之外,在一些边际农田,人工种植一些优质牧草如苜蓿、桑树等粗蛋白含量高的植物,也会减少人畜争粮压力。我们进行过粗略的计算,如果将农区能够利用的粗饲料养牛养羊等反刍动物,可得到1亿吨的活牛重,以54%的出肉率计算,可获5400万吨牛羊肉,或2.7亿吨粮食(1斤肉等于5斤粮的营养和热量),扣除育肥过程中消耗的1亿吨粮,净增加1.7亿吨粮食。因此,通过反刍动物向秸秆要粮,其潜力也是巨大的。

 

第五,调整动物养殖比例。2015年,我国肉类总产量为8500万吨,但肉类生产以猪肉为主,每年消耗猪肉5487万吨,占64.5%,而消耗秸秆或天然草的牛羊肉的比例不到15%。每生产一斤猪肉平均需消耗3.5斤粮食,其对粮食的消费是非常大的,约占1.6亿吨粮。这就是说,在中国猪吃的粮食已逼近人类消费的粮食。因而要适度发展反刍动物,压缩猪的数量。当然,这与中国的传统饮食文化传统有关,需要做非常细致的工作才能够适度调整。即使不能一下子减少下来,恢复喂养猪粗饲料的生态养殖传统(猪可吃三分之一糠),可减少粮食5432万吨,节粮的空间也是很大的。

 

第六,科学饮食,少肉多素。美国高热量、高蛋白的农业生产其实造成了很多健康问题与社会问题,他们的农业模式是不可持续的。我们的主流农业科学家,总是希望事事要学美国,即将土地连片种植,让少数人养活多数人,这是有很大风险的。其实美国的农业模式是失败的,美国高达三分之一以上的肥胖人群,说明了该国的农业模式与食物结构都是不合理的。既然美国失败了,我们就不要再盲目学了。我国人均肉类消费量已超过国际平均水平,但还有专家认为我们的肉类消耗是还不到美国的一半,还有很大的追赶空间,难道将中国肥胖人口也超过美国才是成功么?其实科学的膳食应以五谷杂粮、蔬菜为主,配合适当的肉蛋奶,少肉多素才是科学的。


到2030年时,我国人口如能控制在15亿,人均粮食消费量如能控制在500公斤,则需要粮食7.5亿吨,与现有产量相差1.8亿吨,即使可以进口0.9亿吨(约占世界粮食贸易量的40%,几乎是进口极限),仍需要国内增产0.9亿吨。这样大的消费需求,如果没有足够数量的耕地作保障,几乎是无法满足的。

 

总之,人畜争粮的核心是对动物蛋白的刚性需求造成的,然而这种刚性需求可能原本不存在合理性,在狭小空间里以粮食换回来的肉可能本身就是不健康的,多吃肉增加了肥胖人群还会造成其他的健康问题和社会问题。解决人畜争粮问题,必须从源头解决动物蛋白来源问题,让动物该吃草的吃草,而对于人类本身,少肉多素、调整养殖动物的数量比例,也是解决人畜争粮的一些具体做法。